他站起身来,背着手,在书房之内踱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好一会儿,重新落座,眼神精光四射:“若依此策,非七八载难以竟全功——辽疆万里,岂止天庆一府?其东京辽阳府、中京大定府、西京天凉府,皆乃北地重镇,商脉盘根错节。你的镜引要流通全境,快则三年,慢则五载!其间,只要有一个地方镜引市价崩跌,或囤积之事败露,必然惊动辽主。”
他的这一席话让我彻底心服口服,这个缺陷是我从来就没有意识到的!
他喝了一口茶:“此外,辽国萨满巫师辈出,常以通灵之名干预朝政。如果有什么人,通过他们祭天占卜,说玻璃镜是“蚀魂邪术”……届时莫说颠覆其国,恐怕新宋商队都会成为辽人箭下亡魂。”
岳父目光锐利起来,声音低沉而果断:“这计划必须做得又快又狠!要在辽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掏空他们的根基,一年之内,让辽国大乱!”
我急忙追问:“具体该怎么做?怎么能在几个月内就让镜引风靡整个辽国?”
看他要张嘴,我突然有些不服气,“你且再给我一柱香时间,我先想一想!”
他含笑颔首,我当即抱头陷入苦思,脑海中飞速推演着各种可能,却总觉得处处受阻,难有突破……
两炷香后,我终是沮丧地抬起头,无力地摇了摇头:“岳父,我……实在想不出有何良策能在如此短时间内破局。”
他放声大笑,声震屋梁:“就靠两点:利滚利!债叠债!开设“镜引钱庄”,让辽国人不仅能存镜引拿利息,还能用镜引作抵押借钱去买更多镜引——让他们自己疯狂囤积,自己把泡沫吹大。等到时机成熟,我们突然断供,他们自己就会挤兑、暴乱、贱卖资产…辽国经济,不攻自溃!”
我虽瞬间明其原理,仍被这计划的规模与胆魄惊得脊背发凉,继而化为由衷的佩服——这“镜引钱庄”,才是真正的绝杀!
岳丈的点睛之笔在于:我们不光要在辽国发行镜引作为提货凭证,更要同步开设钱庄,让那些一时抢不到镜子的辽国贵族和商人,先把手中的镜引存进来,我们以镜庄之利,付给他们高额利息。
同时,还允许他们用镜引作抵押,向钱庄借钱再去收购更多镜引,层层加码,这利生利、债叠债的势头一旦起来,便再难止歇。
“玻璃镜是好东西,人人都看得见它的价值,镜引就成了最诱人的饵!”
“我们只需严格控制镜子的发货,让其始终有价无市,辽国贵族占用巨资,要么是干等,要么是放在钱庄生利,不用说,他们会选择后者。”
“慢慢的,他们便会把目光从镜子转到镜引上头,会千方百计地借贷、生息、再借货,将这虚妄的泡沫越吹越大,直至将身家性命都系于这薄薄一纸之上。”
“待到镜引遍布辽国上下,与其经济血脉深深缠绕之时,我们便可悄然收紧命脉——就借口镜矿的矿脉枯竭,骤然停止兑换镜引,并宣布所有借贷立即到期。”
“届时,那些手握大量镜引和巨额借贷的辽人,将被我们控制的钱庄竭力催讨还款,而镜引已成废纸,无法变现。为了偿债,他们只能疯狂抛售资产——田地、牧场、乃至战马,皆会以贱价抛出。而我等,只需暗中接手这些实产即可。不需一兵一卒,辽国经济自当崩溃,社会根基亦将动摇。”
言毕,他抬眼望来,目光如古井深潭:“老夫还有两年天命,说不好便能看到新宋北军攻克上庆府的那一日!”
“若真有那一天,岳丈必当名列新宋凌烟阁,受万世景仰——”
在我一十七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未遇到过像老地主这样的鬼才,堪以国士称之。
我突然想到了此前从未细想过的一个大难题,越盘算越觉得为难:“最初我未算镜引钱庄之策时,投入尚在可承之列。可是,若行此计,前期——恐怕需要百万金铢之巨啊!”
老地主神色也凝重起来:“唔……几十万确是打不住的。”
我取过纸笔算盘:“余者暂且不计,单说最吃银钱的一处:市场操控之资……”
贿赂高层与间细活动的经费尚可估算,于辽国四大京府设立首批镜庄与钱庄的本钱也不是小数,可与操控市场的资本相比,便都成了小巫见大巫——初期拉升镜引价格,崩盘前若有意外波动(譬如某大商贾急需现银抛售),便需入场托市,维持镜引价格节节上涨的预期,单单这一项,便需一笔能灵活调动的巨款,少说也得三十万金铢!
老地主面色也变得极为难看:“这还不算最靡费之处!收购那些破产贵族抵押的田产、矿山,还需一笔更庞大的本金,没有五十万,绝难运转……”
我初时心如死灰,但转念间,一股炽热陡然冲散沮丧:“不错!可到了那时,辽国已然大乱,膏腴已尽入我新宋彀中!以五十万金铢,购入打折八成、甚至九成半的矿脉、牧场、工坊,转手便是十倍百倍之利!”
我与老地主目光猛然相撞,两人异口同声:“拉上更多王公贵胄!”
像盛嘉亲王、金胖子家、庆德王、浣湘皇后家族……
此等暴利,非但能分担我与隆德皇帝的前期投入,更能为我结来无数强援,届时圣上清理皇太伯余孽,也必将事半功倍!
“你的家世能……”老地主压低声音,眼神中有火苗闪烁,此时我也不再瞒他,将我的家世还有我可能与隆德皇帝的渊源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没有再说什么,蹒跚着朝门外踱去,一句喃喃自语随风飘回:“天予弗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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