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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你就是个笑话(第1页)

眼见女儿暴怒顿起,一副要下逐客令的架势,崔氏非但不恼,反而极轻、极冷地,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嗤笑。笑声短促,却浸满了荒唐与快意,沉甸甸凿在小乔氏早已不堪重负的心头。“薇娘啊,”崔氏浮起一抹近乎亲昵的冰冷讥笑,“自打温家那小畜生死了,你与那位如今位极人臣的温阁老私下里,可还‘好’着?”她身子微微前倾,吐字如钉,一字字楔入小乔氏的耳膜与心口:“他可曾与你好生‘叙过旧’?”“可允你去温府,瞧一瞧,你那个连认都不能认的女儿?”她故意顿了顿,欣赏着女儿瞬间惨白的脸,轻轻握住那颤抖的手,声音柔得像在哼唱摇篮曲:“你们相识这么多年了他对你,一直可好啊?”最后一句,温柔似羽,却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一切。方才还张牙舞爪、浑身竖满尖刺的小乔氏,霎时僵在原地。翻涌的怒意如潮水褪去,那一身尖刺仿佛被母亲的话生生撕扯下来,连皮带肉,血淋淋地,露出了底下毫无遮蔽的软肉与颤栗。她眼底的怒光倏地灭了,只余一片燃尽后的冷灰。原来,刀早就悬在那里。母亲今日,只是来松绳的。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滚烫地划过冰冷的脸颊,带来刀割般的刺痛。她张了张口,却连一丝呜咽也挤不出来——所有声音,都死在了喉咙里。母亲明明知道,她与温恕早已闹翻。温恕是曾来信,追问母亲入宫的详情。可那时,她心头正横着一根刺,怨他薄情,恨他轻慢,偏执意不回,就等着那个将她真情视若敝履的男人,能回过头来,予她半分慰藉。只要他肯低一低头,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的温存,她也愿将万般委屈不甘尽数吞下,重新奔向他。可没有。半句都没有。自那以后,温恕便再未给过她只字片语。即便是后来温府走水,她闻讯后即刻递上关怀的泥金帖——那不仅是问候,更是她递过去的、一道求和的下台阶。然而,帖子如石沉大海,连一句敷衍的回话都未曾传来。她犹不死心,寻了个由头,让马车特意从澄清坊温府门前“路过”,车速慢得,像一场漫长而无望的凝视。她攥紧帘子,近乎贪婪地窥望,奢求能捕捉到一丝与他、或与女儿相关的痕迹。她已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却连对方一抹不屑的眼风都换不回。她已不对那翻脸无情的男人抱任何幻想,如今唯一的念想,不过是看着瑜儿寻个好人家,安稳度过此生。可母亲,连她这最后一点微末的念想,都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扯出来鞭笞吗?她真的不懂,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年来,母亲的话,桩桩件件,她何曾拂逆?除了弟弟的事她拦了一回,哪一处不是顺着母亲的心意,掏空自己来填?为何母亲就偏偏要抓着这一桩,今日来剐她的心,熬她的魂?!就这一次,便让母亲记恨至今,要以怨为刃,将她剔骨剜心?!为何她倾尽所有去爱的人,最终都要远离她、厌弃她——甚至践踏她?!崔氏收起了笑意,换上一副惋惜的神情,将带来的匣子轻轻搁在小乔氏面前:“薇娘,还记得这个吗?”她说着,缓缓启开匣盖。小乔氏的泪光,在触及匣内一页对折的瓷青砑花笺时骤然凝固——瞳孔放大,呼吸一滞。那笺纸已年深日久,沉静的“雨过天青”底色,泛出一种如同旧瓷开片般的、细密的暖黄。但右下角那朵以玉版法砑印的、玲珑剔透的折枝芍药暗纹,却依然清晰。这花笺——不是她当年偷藏在妆匣最底层、用锦囊收着的那一叠“宝贝”吗。“这”她声音轻得如同呓语,目光却死死锁在花笺上,“母亲这不是在我出嫁前,您都烧了吗?”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不由自主地向前,步履轻缓,仿佛走向一个易碎的梦境。手,在空中悬停片刻,终是颤抖着,伸了过去。“这可不是你从前藏的那些。”就在小乔氏指尖即将触到花笺的刹那,崔氏手腕一翻,如鹰隼擒住猎物般,先一步将花笺稳稳拈起。“这一封,你从未见过。”她慢条斯理地展开花笺,“来,母亲念与你听。”接着,她垂下眼帘,目光如刻刀般划过纸面,将那些滚烫的旧日字句,一字字,清晰而缓慢地剖开念出:“自送春宴一见,神魂俱萦。灼灼芍药畔惊鸿影,今得“芷蓝”真名,方觉天地有灵。“芷”乃清魂,是卿风骨;“蓝”为天青,是卿气度。二字如谶,早写定我半生心迹。前书“乔姑娘”,辞藻皆虚妄。唯此名,是心头山水,笔下残生。芷之芳洁,蓝之清远,字字映卿,再无别解。此心此志,唯系芷蓝,白首为期。温若竹顿首再拜心潮如沸,书不尽言。”,!崔氏念完,好整以暇地欣赏着女儿的剧变。暖阁内,死寂一片,唯余银霜炭“噼啪”一声轻爆。小乔氏仿佛被无形的冰刃当胸穿透,身子猛地一晃,摇摇欲坠,连嘴唇都成了灰白。她瞪直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母亲,瞳孔却涣散着,映不出任何光亮,仿佛一尊被骤然抽走了魂魄的泥塑。“唯系芷蓝,白首为期”崔氏将这句话缓缓地、重重地念了三遍,方才摇头叹息。她唇边的笑极艳,也极冷:“这温阁老当年,可真是痴情。不过只遥遥见了蓝儿一面,就许下一生白首的期许。”她欣赏着女儿连呼吸都已停滞的惨状,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孩童:“只是可惜啊,薇娘。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那些字字痴情的信,‘芷蓝’啊,可是一封,都不曾读过呢。”“薇娘,你还不明白吗?”崔氏的声音轻柔如昔,却字字化作冰棱,“他当年恋慕的,自始至终,都是你长姐乔芷蓝。”她凝视着女儿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才近乎仁慈地,补上最终的判决:“从来,都不是你!”小乔氏艰难地张开嘴,像离水的鱼,徒劳地开合,却只能挤出破碎的气音:“不不是”她缓缓地、茫然地摇头,试图将听到的话甩出去。随即,摇头猛烈到无法自控,如痉挛般的激烈摆动,散乱的发丝反复抽打在湿冷的脸颊上。她试图尖叫,声带却只挤出破裂的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唾液失控地从嘴角淌下。“您胡说您定是胡说的!”声音到最后,已不成调,成了一声凄厉的、绝望的哀鸣。“是不是他的字,你瞧一眼不就知道了。”崔氏满意地欣赏着女儿连一步都不敢跨越的模样,如同鉴赏一件由自己亲手完成的、正在碎裂的琉璃器,嘴角那抹愉悦的弧度,未曾放下。“这封信,你从未见过,”崔氏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今日天气,“自然是因为,它从未到过你手。”看着女儿连站立都需倚靠桌沿、浑身抖如筛糠的模样,崔氏轻轻笑出了声,宛如分享秘密般对着摇摇欲坠的女儿猛击:“薇娘,你知道吗,在你为第一封‘乔姑娘’的信落泪时,你那场镜花水月的梦,就已经是个天大的笑话了。”崔氏如同在品评一出久远的戏文,娓娓道来:“那年送春宴,温恕在芍药花丛边偷看你长姐写字,看得魂都丢了。他还像阴沟里的鼠辈,缩在影子里,偷偷描摹蓝儿的模样。”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鄙夷,“我那时便知,此子心思不正,行事鬼祟。”“一身紫玉棉,料子是贵气。可惜啊,站在勋贵堆里,那身好料子也被他裹出了穷酸味,”崔氏两指一松,那载满痴情的花笺如折翼的蝶,颓然落地。“就这,也敢凑上来打听。”她掩口,吃吃地笑,眼波流转间尽是鄙夷,“我自然随口打发了:‘那是乔姑娘。’谁知他竟为一面之缘,便敢偷偷递信”“可命运弄人啊。这信偏偏,就递到了你的婢女手里。”崔氏声音充满了分享隐秘的快感:“谁让,你们都是‘乔姑娘’呢。”“薇娘,其实我都看见了。那书生偷瞧蓝儿时,你就躲在她身后阴影里,眼睛,却像沾了蜜,死死黏在人家身上。”她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淬毒的愉悦:“温恕是生了副好皮囊。你一眼相中的,不就是戏文里那套‘才子佳人’的皮相?自己演给自己看,还当了真,是不是?他目光扫过来,你那脸颊飞红、睫毛乱颤,又慌又喜的模样现在想来,真是可怜又可笑。”她长长叹了口气,一字一顿,敲骨吸髓:“你阴差阳错接了信,便背着我偷偷回信。可笑的是,你们一来一往,演得却是一出才子佳人的闹剧。”小乔氏摇摇晃晃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膝弯一软,整个人像一袋被割倒的谷物,重重坍倒在那张如意锦绒毯上。厚毯吞没了撞击,却让心口那片疯狂扩大的空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回响。她挣扎着,半仰着,视线模糊地投向榻上那个不断开合唇齿的身影。声音嗡嗡嗡,破碎却异常清晰,每个字都没入她心中。崔氏冷笑,眼底闪着旧日精光,“偏这么巧,就叫我逮个正着,撞见你的丫头在角门外,鬼鬼祟祟地跟人传信。”她指尖在匣边轻轻一敲:“信,自然落到了我手里。这一看,可真是一出好戏——他信中情意绵绵唤着‘芷蓝’”仿佛是提起什么秽物:“一个敢私下传书递简的宵小,连自己攀扯的是谁都弄不清,也配谈‘情’字?这等龌龊之人,也配妄想我的蓝儿?!”“你该谢谢母亲,是我当机立断,替你斩了这段荒唐的孽缘。”崔氏弯起唇角,慢条斯理地重温旧作:“我当即就以‘乔姑娘’的名义,回了封信。”“我在信里说——萤火之光,敢望星月?此心已属沧海,非溪流可纳。今由婢子代笔,一语永诀:勿复来书,勿存妄念,各自相忘,庶免汝辱。”她柔声补充:“你看,母亲一封信,就让他再也生不出半分痴心妄想。”:()暖青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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