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干清宫暖阁那场突如其来的考校之后,翰林院的日子仿佛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秦卿许依旧每日埋首于典籍案牍之间,校勘、撰拟、学习,一丝不苟。
只是那份平静之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明显。
同僚们探究的目光有增无减,甚至偶尔会有其他衙门的官员借着公务之便,前来翰林院偶遇这位名声在外的探花郎,言语间或试探或结交又或仅仅是出于好奇。
丹书铁券的余波,远未平息。
转眼便到了春祭大典前夕,春祭乃朝廷每年开春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旨在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礼仪极其繁琐隆重。
翰林院作为礼仪典章的核心机构,自然承担了大量前期准备工作,从祭文撰写、仪程核定到礼器陈设考据,无不需经其手。
整个翰林院上下都忙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张而肃穆的气氛。
这日秦卿许被分派协助一位姓孙的老翰林,负责核对春祭大典所用祭器的形制、纹样及摆放顺序,确保与古籍记载完全吻合,不容丝毫差错。
工作极其枯燥,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渊博的学识。
孙老翰林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是院中有名的老学究,为人刻板严谨一丝不苟。
他对秦卿许这个年轻的探花起初并不十分看好,但几日合作下来,见秦卿许心细如发,沉稳专注,对古籍典故信手拈来,错误极少,态度不由和缓了许多,偶尔还会指点一二。
两人正在藏书阁旁的偏厅内,对着一幅巨大的《春祭礼器陈设图》细细核对,旁边堆满了《周礼》、《礼记》等典籍。阳光透过高窗,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秦编修,你看这苍璧礼天的摆放角度,依《周官·大宗伯》疏,是否应再偏东三寸?”孙老翰林指着图纸上一处,皱眉问道。
秦卿许略一思索,转身从书堆中熟练地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翻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注疏道:“老大人请看,郑玄注云:‘璧圆象天,陈于丘坛东南,迎春气也。’结合此次祭坛的方位,偏东三寸,正合迎春之意,老大人所虑极是。”
孙老翰林凑近看了看,抚须点头,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嗯,不错。年轻人,功底很扎实。”
就在这时,偏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唐清茸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惯有的灿烂笑容,手里还拿着一卷文书:“孙老,秦兄!没打扰你们吧?”
孙老翰林对活泼的唐清茸似乎也有些头疼,无奈地摆摆手:“唐编修,何事?若是闲事,稍后再议,老夫与秦编修正忙。”
“不是闲事,不是闲事!”唐清茸笑嘻嘻地溜进来,将文书放在桌上。
“是礼部刚送来的春祭祝文最终审定稿,需要咱们翰林院最后校核一遍文字,誊录清楚,明日便要呈送御览。”
“周学士吩咐了,让秦兄负责校核,我来帮着誊录。”
春祭祝文乃是祭祀时由皇帝亲诵,上达天听的重要文字,容不得半点差错,其重要性甚至超过祭器核对。
孙老翰林闻言,也知此事紧要,便对秦卿许道:“既然如此,秦编修先去忙那边,这边图纸老夫再仔细核对一遍便是。”
秦卿许应了声,向孙老翰林行了一礼,便与唐清茸一同离开了偏厅。
回到两人共用的值房,唐清茸将那份盖着礼部大印的祝文审定稿递给秦卿许,自己则铺开上好的宣纸,开始研墨准备誊写。
他一边磨墨,一边忍不住又开始絮叨:“秦兄,你说陛下明日亲祭,会不会很辛苦,我听说祭天仪式繁冗,要跪拜很久呢。陛下龙体才刚刚好转些……”
秦卿许正凝神看向那份祝文,闻言指尖微微一颤,没有抬头,只是低声道:“祭祀乃国之大事,陛下自有分寸,我等臣子,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祝文是用工整的馆阁体书写,词藻华丽庄重,引经据典,无非是歌颂天地祖宗之德,祈求保佑黎民。
秦卿许逐字逐句地仔细校核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然而当他校核到后半部分,目光扫过一行字时,却猛地顿住了。
那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