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间,看见机械人偶站在门口等我,仿佛从那冰冷的身躯上透出沉重的压抑感,他的站姿仍然笔挺端庄,只在我快速走过的瞬间,低声问我:“……您在做什么?”
我说,我在找一条出路。
找一条真正适合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本身的出路。
不能靠我,不能靠某几个人,更不能继续在历史的残骸中反复捕捞,总要找到这个时代里真正的合作者,要他们自己去找一条自己应该要走的路。
我对他笑着安慰:“别担心,我和你保证,这一切在今天之内就可以结束。”
但是【今天】要多久才能真正的结束呢?
我没有回答。
他也没有问过。
*
完好无损的队员仍在指挥室等着我,等我完成之前的一系列准备,拿出魔典,召唤空铠甲,在血雾中寻找那条隐藏的暗线……
我调整了列文他们的前进方向,省略了上周目记忆中的许多弯路。
此前反复磨合积累下的默契在这里便展现出对应的正向作用,哪怕是金斯利也不会同我质疑更多,反复拉扯游鱼的钓线在我手中反复绷紧,在队员们体力耗尽的前一秒,我也又一次摸向了自己的喉咙。
也是从一瞬开始,我发现自己的耐心可能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一模一样的剧情,一模一样的地图,差分不大的新鲜探索和意料之中的无数失误……无数次的重开逐渐将最初的激动紧张蜕变成习以为常的麻木;而不知是从那一次开始,我什至可以提前预测到手中那条大鱼摆动的方向,他在我的眼中渐渐褪去了所有的秘密,似乎只差一步,我就可以将他从这神秘的背影中彻底的、完整地拉扯出来。
真的,只差一步了……
我能感觉到那些已经冷却的血液开始重新活跃沸腾,在血管深处刺激出无数细密的麻痒,这一次我什至没能等到队员们体力耗尽的瞬间,我太急切,太焦躁,太过迫不及待,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尝到更多久违的新鲜滋味,于是我这次抬起手的速度比过往每一次都要利落,我的注意力被那条绷紧的隐线迷住了,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铠甲从很久之前就开始变得过分安静,更不用提更远军舰上的动静。
……
于是,当我又一次重新张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不止是熟悉的天花板,也有机械人偶俯身靠近时,那张平整的金属面庞。
这近百次的轮回里从未有过这样的画面,冰冷非人的造物猝不及防闯入我的视线,原本撑起身体的手臂也惊得失去力气,整个人都跌回了被褥之中。
“你在这儿干嘛呢?”
系统看见了,也听见了,可他这次没有表露出过往应有的体贴细腻,反而罕见地对我的狼狈无动于衷。
他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居高临下的俯视,平静的,冷淡的,语气如常地低声问我:
“您又要去做什么?”
继续刷boss。我张张嘴,意外地没能成功出声。
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本该柔软温暖的被褥之下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循着脚踝一点点攀爬向上,此刻仍克制地停在膝盖附近的位置,蛇一样阴冷细滑的触感,稍稍用些力气按住光裸的小腿,祂箍着我,不许我离开这里哪怕半步的距离。
“事实上,从初见开始我就该知晓理解您的执拗,”他伸出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替我压了压被角的位置,“而不太凑巧的是,凌驾轮回之外的力量,偏偏又赋予给您可以随意胡作非为的理由。”
老实说,那力气用的并不大,但我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适合和他对着干的时候。
他有点生气。
生气到非人的造物生出足够鲜明的自我,我此刻看着他,已经无法从他身上注意到其他的影子。
可说到这个,我又有点不理解了。
“你为什么生气?”我很诚恳的询问,“你应该知道这是最关键的突破口,其他人的愤怒我大概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要生气?”
系统沉默着,那机械合成的电子音忽然就极为拟人地轻轻叹了口气。
“您好像始终觉得,我不会拥有灵魂,”他轻声道,“所以在您的认知里,您需要回避您的队员,需要考虑安抚另外的影子,唯独不需要来注意我的存在。”
“某种意义上,您在将我划入可以与您彼此理解的同类范畴。”
“从感性上来讲,我对此万分感激,”他说,“可从理性上来讲,我更想问您一些另外的问题——”
“您把自己当成了什么?”
“您又把死亡当成了什么?”
我觉得奇怪。
这对他来说,难道是什么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吗?
而这一次不等我回答,他已经得出了答案:“是道具,也是货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