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家小女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长大。”身着粗麻布衣,戴着微微起毛边的包头帕的妇女,双手合十跪在地上,双目紧闭念念有词。
“老爷,这这这、怎么没蒲团啊,哎!说你呢,还不给去准备个过来!我家老爷姓商,知道哪个商吧,那可是柳弘响当当的人物,去去去!”尖酸刻薄的音调打破宁静庄重的氛围,安璟阳两人刚迈进门,便撞见这么一场闹剧。
被喊话的小童子神色淡然,垂眸开口,“施主莫要喧哗,恐惊茗神。来此求神烧香者,重在心诚,蒲团在中作隔,茗神又能感受到?”
号称响当当人物的老爷闻言忙点头,随年龄增长皮肤松弛,笑起来更是皱作一团,“是是是,有理有理,是我这个仆人不懂事,望茗神莫怪罪莫怪罪。”说话抬脚踹上仆人的屁股,仆人趔趄摔倒在地,哆哆嗦嗦捂着屁股喊“哎呦”还不忘请罪,“老爷恕罪,茗神恕罪。”
安璟阳伸手摸了耳朵一下,眼里全装着不可置信“茗神?我应该没听错?庙里供奉的是茗神啊,茗神门的茗神?”
“嗯,你不知道?整个大郯寺庙里供奉的都是茗神。”
许佑宁停了一瞬,兀自说,“神仙不知道也正常。”
安璟阳本身对这个世界不供神佛改供茗神感到别扭,闻言“噗”地笑了,“此言极是。”说完拍拍他的肩,勾勾小手示意将头靠过来,许佑宁不明缘由但还是照做了,一股热气在耳边盘旋,某人心虚小声说,“早知道供的是茗神我就不来了。”
许佑宁偏头看了他一眼,安璟阳还没说完,戳着脸给推回去,趴在耳朵边继续说,“我感觉能跟茗神门扯上关系的都不是好东西,记没记着之前常斌那一叠黄纸,一大半都是茗神门雇佣的,哪有我佛慈悲啊?”说完微微后仰,朝着许佑宁压眼颔首,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猜的还挺准,许佑宁无言起身,这里终归不好说话,江湖门派与茗神门之间暗流涌动,只不过茗神门背靠朝廷不可撼动,且千万座神庙之下控制着亿万人神,一旦挑明则社稷大乱、民不聊生,这非他们本意,得不偿失。
但许佑宁不过是个弟子,按理是不该知道这些宗内秘辛,说来也可笑,这还得多多感谢在傅寒夜做“亲传弟子”的日子。傅寒夜性子孤僻乖张,苑内冷清,况且他自带“亲传”名号,护卫也拦他不得,数年如一日,许佑宁将其院落翻个底朝天,传世古籍、坊间秘闻、机密情报等该看的不该看的或光明正大翻阅或夜深人静潜入通通全看了。若不是安璟阳出手,想来假以时日傅寒夜必定死于许佑宁之手。
安璟阳看着许佑宁长久未言,眨巴眨巴眼,“阿宁,上神了?”见许佑宁目光终于落向自己,便继续说,“不过看这香火这么旺盛,想来应该是挺灵的吧。”
“不灵!这骗人的鬼!喝血的魔!啊啊啊啊啊!”一位疯疯癫癫的跛脚老伯,双臂大张举过头顶,怒目圆睁、张着大口露出附满牙垢的黄牙,一瘸一拐地跑来。
安璟阳:“……”,默默挠了挠下巴尖。
许佑宁挑眉看着吃瘪的某人。
“我砸了这狗像!!!”老伯指着庙内修建的精美石像,喊得撕心裂肺,转而朝着众人,“你们都被这劳什子给骗了!凭什么跪他,都起来!都起来啊!!我孙子,自从拜了这个东西便一病不起,你们说,这算什么神?!这分明吸人精气的鬼!你们莫要再被他给骗了啊!”
刚刚替女儿求平安的妇女听此言当即吓得瘫坐在地,狐疑惊恐地看了神像一眼,一言不敢发。
“你胡说的吧,茗神在上庇佑我们天下百姓。”庙内的一男子说。
“就是啊!我全家年年拜,怎么就没出现你家孙子这种情况。”
“莫非是你孙子想要的太过贪心,被茗神责罚了吧!”
“我看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周围帮腔的人越来越多,汇聚成骇人巨浪将老伯吞噬,老伯没料到是这个结果,傻了眼,人群声浪震得他脑子成了浆糊,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晕重影,连什么时候摔坐在地上都不知道。
眼前逐渐清晰的是那位小童子稳步上前搭手扶起,顺手拍拍老伯衣角粘上的灰尘,挂着慈悲的笑,温声言,“施主,世间万事,因果循环、缘生缘灭皆是定数。令孙之死,吾等深感痛惜,我只你心有怨恨欲加宣泄,但切记、不可迁怒神明。”小童子说时眼神锁着老伯的眼睛,虽无侵略性但莫名觉得震慑有力。
“还是茗神童子有气量,茗神有气量啊,有这样的神明护着咱们,可享福喽!”
“我再添根香!”
“我也再捐些香火钱。”
众人见小童子这态度,深感佩服。不一会儿庙内便恢复如初,且信神之潮更甚。老伯见此景,无助地踱了两步,觉得自己站在人群中像是个无端生事的恶人。可他不是这样的人啊,老伯眉头紧皱高耸,眼里噙泪水,嘴唇紧闭,但微微扭曲的嘴角也显示出他在强忍住情绪。
“不是这样的啊……不是啊,怎么会是因果呢?阿孙多好的孩子啊……我阿孙啊……”老伯喃喃道。
小童子见状转身吩咐两位僧人,“这位施主心神不稳,下山恐有失足之风险,你们二人好生护着老伯下山,知道了吗?”
安璟阳眼见着两位僧人架着老伯出了庙,心里五味杂陈,拉着许佑宁的袖子闷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