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畏你们为她、为无数如她一般的人,强行书写的这份“命运”。
李玥寰转身,利落地收拾行囊。动作快而稳,没有半点犹豫。最后看一眼这间暂居许久的屋子——没有留恋。
推门,穿过庭院。午后光线斜切,将廊柱的影子拉得细长。前厅柜台后,马氏正低头对账,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目光相触。
马氏的眼神依旧温润,可李玥寰从那片温润底下,捕捉到一丝了然,与一抹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她似乎知道李玥寰要去哪里,也知道前路等着什么。
李玥寰对她微微颔首。
没有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转身跨出客舍门槛。远山之上,烽火台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而更近处,一场无声的、却同样激烈的烽火,已在李玥寰心中熊熊燃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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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玥寰到三山关时,没人拿她当回事。
守门的兵卒草草扫了眼她的行装与面容,只当是邓将军哪门子远房亲戚或闺中旧友——这些年陆陆续续来过几个,抹着眼泪来,住几日,又红着眼睛走。女人嘛,遇上这等婚事,总要寻个姊妹哭诉一场的。他们侧身放行,眼神里混着些微的怜悯与事不关己的疏淡。
她住进了邓婵玉院旁的厢房。邓婵玉见了她,怔了半晌,赤甲未卸,眼底有血丝,嘴角却绷得紧,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只哑声说:“你不该来。”李玥寰摇摇头,将随身的小包裹搁在榻上:“我来了。”
消息像风里的草籽,轻轻一荡,就落进了土行孙耳朵里。他自觉已是邓婵玉的丈夫。关内将士瞧他的眼神复杂,鄙夷有之,畏惧有之,更多是种黏稠的沉默——他不在乎。他矮小的身躯裹在略显宽大的锦袍里,背着手在回廊下踱步时,甚至有种荒诞的得意。
听闻邓婵玉来了位“小姐妹”,且“异常美貌”,他心头那点龌龊的痒处,便被撩拨了起来。
见一见。
这念头冒出来,带着理所应当的侵占意味。他的女人,她的一切,连带她身边的人,自然都该在他的审视之下。况且,美貌……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底浮起一层浑浊的光。
机会来得轻易。邓婵玉被邓九公唤去议事堂,院中一时无人。土行孙整了整衣襟——那锦袍下摆几乎拖地——迈着一种刻意放缓的、试图显得威仪的步子,朝厢房走去。
门虚掩着。
他抬手,欲叩,却又停下,改为直接推开。
吱呀——
光线涌进去。屋内陈设简单,一榻一几,两把木椅。窗开着,下午偏西的光斜斜切进来,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
李玥寰就坐在靠窗的那把椅子上。
她没动,甚至没转头看来人。只是静静望着窗外一株叶子快落光的树,侧影在光里勾勒出一道平静到近乎虚无的弧线。
土行孙跨过门槛。
第一眼,他确实怔了怔。商队传言不虚,甚至不及十一。那是一种……不该存在于军镇关隘、更不该与邓婵玉牵连上的美丽。
他喉头动了动,那点龌龊的得意忽然有些挂不住,转而变成一种更黏腻的探究欲。他清了清嗓子,背着手,踱近两步。
“你便是婵玉的姊妹?”声音拿捏着腔调,混着地底带来的、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李玥寰终于缓缓转过头。
目光相接的刹那,土行孙所有预备好的言辞、打量、甚至呼吸,都毫无征兆地僵在了原处。
她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厌恶,没有愤怒,没有惧怕,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那是一种绝对的、剥离了所有意义的注视,如同深海凝视一颗偶然坠落的石子,如同星空俯瞰地面上一点微不足道的磷火。
土行孙想动,想开口,想摆出姿态——却发现动不了。
不是外力束缚,而是从身体最深处、从每一寸筋肉、每一段骨骼里蔓延开的僵硬。
更可怕的是思维。
那些翻腾的念头、猥琐的计量、得意的情绪,正在以惊人的速度钝化、迟缓。像一锅滚水被陡然抽离了柴薪,沸腾的泡沫逐一破灭,只剩下逐渐冷却、趋于停滞的平静。他“想”惊恐,可惊恐的念头甫一冒出,便如陷入泥沼,拖不动,扯不开,最终沉没在无边无际的“空”里。
他看见李玥寰依旧坐在光中,身影清晰,却仿佛隔着一层不断加厚的、透明的琉璃。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似乎穿透了他,落在某个他无法理解、也无法触及的遥远维度。
时间感消失了。
也许只过了一瞬,也许已过了千年。
土行孙还保持着那个迈步、欲言的姿态,锦袍下摆拖在地上。他的脸色开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皮肤的光泽迅速褪去,仿佛蒙上了一层细细的、看不见的尘埃。眼珠转动得越来越慢,最终凝定在眼眶中,倒映着窗口那片逐渐暗淡的天光,以及光中那个寂静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