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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价值几何（第2页）

“这是新的沤麻法，”另一张图上画着水池与时间标记，“能减少至少两道工序，出来的麻纤维更长、更韧，织出的布更耐穿。”

“那些营寨旁闲置的坡地，”她的手指点向远方，“可以统一垦殖这种豆类。它长得快，不挑地，根瘤能肥田。豆子能充军粮，豆粕能喂养驮马牲口。”

“还有，将流亡妇人中有纺织手艺的组织起来，统一发放处理好的麻絮，按织出的布匹长度付给报酬或口粮。比她们各自为战，效率能提升十倍不止。”

姬旦的眼睛，在昏暗的帐中骤然亮了起来。他不是养在深宫、只读诗书的公子。自随兄长起兵，他亲眼见过民生多艰，深知一粒粟、一寸布来之不易。李玥寰展示的，不是虚无缥缈的奇思，每一张草图都有明晰的构造原理，每一种方法都有可一步步操作的路径。那是能将“匮乏”的巨石，撬开一丝缝隙的、实实在在的杠杆。

“姑娘，”他忍不住，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惊异与探究，“这些学问……从何而来？”

李玥寰沉默了片刻。帐外，是连绵的军营与苍茫的夜色。

“梦里。”她最终回答，目光似乎穿透帐布，望向极其遥远的地方，“一个……很多人挤在一起，想了无数办法，只为让活着这件事，变得稍微容易一点点的……很长的梦。”

姬旦没有再追问。他成日跟在李玥寰身后。看她用几根木棍和绳索，现场捆扎出织机传动部分的简易模型；看她调配出几种气味独特的药粉，掺在储存的布料里以防虫蛀霉烂；看她将一道复杂的工序，分解成几个简单的动作，教给那些围拢过来、眼睛发亮的工匠。

他展现了超越年龄的坚韧与智慧。亲自挽起袖子，和工匠一起调试第一台新织机，木屑沾满了华贵的袍角也不在乎；他将开垦新荒地的任务与军功赏赐巧妙挂钩，立刻激起了士卒屯田的积极性；他设立“匠作营”，宣布有一技之长者，家眷口粮从优，很快吸引了大量流民中的手艺人前来投效。

变化，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最初微不可察，而后层层扩散。更结实、更匀细的布匹开始供应伤兵营，继而流向全军；更有效率的农具出现在新垦的田地里；粮仓的管理有了清晰的账目与轮换章程……

某个让人反感的消息传来时，李玥寰正在指导护理员们调配一批新的止血药粉。空气里弥漫着研磨草药的辛香。

她手中的石杵顿在半空。

“你说什么？”她转过头，声音很轻，轻得让报信的年轻士卒打了个寒颤。

“是……是后营传来的消息。大王……大王听取了新来大巫‘巫鹄’的谏言，为祈求接下来战事顺利、祛除军中‘死气’，决定……决定举行‘大禳’。需、需以‘卯人’为祭，以鲜活血气通达天地……”士卒的声音越说越低，头几乎埋到胸口。

“卯人？”李玥寰放下石杵，指间沾着的暗绿色药末簌簌落下。

“……就、就是将罪奴或俘囚，自脊背处……剖开，形似玉卯……挂于神木之上，以、以昭诚敬……”士卒的声音已细若蚊蚋。

刹那间，李玥寰周围空气的温度仿佛骤降。她脸上没有什么激烈的表情，甚至堪称平静，但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探究的眼眸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咔”地一声，冻裂了。

她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缓缓地、极其仔细地，用旁边一块干净的布巾，擦干净双手每一根手指，连指缝都没有遗漏。然后，她解下身上那件沾着药渍和尘土的素色外袍——那是护理员的制服——整整齐齐叠好，放在一旁干燥的木架上。

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深色襦裙。

“看好这里。”她对旁边已吓得脸色发白的护理长吩咐，语气平淡如常。“按我教的做。重伤区换药时间不能错。”

说完，她迈步向外走去。

步伐并不快，甚至有些过于平稳。但每一步踏在泥土地上，都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喙的力度，仿佛不是血肉之躯在行走，而是某种精密而无情的器械在推进。裙摆拂过地面枯草，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突然死寂的伤兵营区边缘，清晰得刺耳。

她没有奔跑，但速度惊人。路上偶尔遇到的士卒或民夫，只觉一道深色的影子带着冰冷的劲风掠过，下意识地避让到一旁，愕然望去时，只看到一个挺直如枪的纤细背影，正以一种“六亲不认”、径直碾压一切的姿态，朝着西岐核心营区，朝着那座临时充作王宫的较大院落走去。

门口守卫的甲士远远看见她，认出是那位身份特殊的李姑娘，正欲例行询问。李玥寰却看也未看他们，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或迂回，径直走向那扇沉重的、象征权力与威严的木门。

“李姑娘，大王正在……”一名甲士上前一步，想要阻拦。

李玥寰手腕一翻，甚至没人看清她如何动作，那名体格魁梧的甲士只觉得一股柔和却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道推在肩侧，身不由己地向旁踉跄两步，让开了通路。

“砰！”

不是用手推，而是直接抬脚，踹在了闭合的门扉上。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向内轰然洞开！

殿内的景象瞬间映入眼帘。武王姬发端坐于上，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丝凝重。下首坐着几位文武大臣，姬旦脸色焦急似乎正在劝说什么。而殿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身着五彩羽衣、头戴高冠、脸上涂抹着诡异油彩的枯瘦老者，正是新晋得宠的大巫“巫鹄”。他面前摆着一个打开的藤箱，里面露出各式古怪法器、骨片、龟甲和几包可疑的药粉。

巨大的踹门声让殿内所有人骇然转头。

李玥寰就站在门口逆光处，深色的衣裙衬得她脸庞异常白皙，眼神却像是烧透了一切温度的余烬，冰冷地落在巫鹄身上，然后，缓缓扫过殿中每一张或惊愕、或皱眉、或不明所以的脸。

“李姑娘？”姬旦最先反应过来，起身急道，“此乃王前议事之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