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舍简陋,不知翁主休息的可还好?这几日下官忙着点粮、调车,如有怠慢之处,还望翁主恕罪啊。”郭幸德一见面便将姿态摆的极低,聂从犀本就无意与他为难,便说:“一切都好,郭令费心了。”两人都没有提被陆璆赶回去的两个女婢。丰炼当日便得知了此事,他以为是聂从犀的意思,见她处理的尚可,也就没有插手,一时场面还算融洽。寒暄之后,丰炼问:“臣已将公务办妥,择日便可启程,不知翁主意下如何?”聂从犀只道一切都由丰炼安排,于是启程时间便定在了两日后。
郭幸德为表忠心,将自己府上的大车献了出来,又做主将班夫人送来的奴仆中领头的青萝和一个叫杨媪的健壮妇人都送给聂从犀,好一路服侍她。聂从犀自然是拒绝了的,可转脸这两人仍出现在车队里。班夫人笑盈盈地解释:“丰世子既要回王都,正可顺道将我进献给王后的东西带回。世子放心,车、马、押送的人,包括一路上的开支,都有我郭家自负,只跟在世子车队末尾,绝不耽搁事儿。”
见聂从犀未置可否,丰炼便没有拒绝,板着脸答应下来。
出发后,陆璆臭着脸但乘一骑,跟在聂从犀的车旁,他仍不搭理人,包括聂从犀,但任何靠近翁主车架的人都会被他死死盯着,丰炼见他忠于职守,便也随他去了。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王都进发,一路上行进的很是平稳顺利。毕竟是官家押粮的队伍,跟着地都是好手,没人会不要命地冲撞。于是虽然粮车笨重行进的不快,他们还是在立冬前迈进了王都真定。
到真定之后,丰炼递了自己的腰牌进王宫,聂从犀却不愿蹭着丰炼的队伍进宫了。
“大王派来接我的人都不幸殒命,行囊也都散落了。我离宫日久,眼下除了与亡母相似的面容,我并无其它信物可证自己身份,眼下入宫并不妥当,若有人以此做文章,治我一个冒充王室的罪名,那可就糟了。我已给世子添了不少麻烦,实在不能将牵扯进来。”
丰炼无奈地笑:“你是不是真的,我还能分辨不出吗?怎会有假冒之说。到东垣时你便让我派人去给观主送信,想必观主派来的人已在路上,不日便可到王都。你若现在不愿进宫,就随我回丰家,也好就近照顾。”
聂从犀摇摇头:“不必了,既是要避嫌,我又如何能住到丰家去?我先在玄真观住下,待师父的人来了之后再递信入宫。”当今太皇太后崇尚黄老之学,因此各地大小道观不少,常山王都中最大的一座便是玄真观了。
丰炼本想说道观清苦,但又说不出口,只觉心中沉闷,于是还想继续劝,聂从犀却先笑着说:“到时候还要劳烦世子替我将消息递到宫里去。”
丰炼还想再劝,先前派去王宫的人却已经回来了,说大王召他现在就进宫答话。他只好命亲卫先送聂从犀去玄真观暂时落脚,并道:“待我交完差事再来看你。”
聂从犀没有再拒绝,于是丰炼身边一个叫陈泰的领了队人护送聂从犀前去。玄真观的知客们对王都中的贵人自然是熟悉的,丰炼往日也曾护送家中女眷前来进香,知客们见过他身边的贴身护卫,于是陈泰一来,立刻得到最高的待遇。因得了吩咐,陈泰也不说明聂从犀的身份,只说要给贵人包个清静的院子。玄真观占地颇广,观中遍植各种奇异菊花,后院还有座种满枫树的矮山,因此远近闻名,常有贵人来包院子住上一段时日,尤其是各家女眷居多,因此修了不少雅致的院子。
见陈泰对这面生的女子毕恭毕敬,知客心中有了数,这定是哪家贵女,需得小心伺候着。于是知客安排了最好的一间院子给聂从犀,此院名白鸥逐波,知客一边引路一边介绍道:“……这个院子靠近后山,最是清静,但又与后山隔着一座藏经阁,因为也不必担心安全,女善士尽可放心清修……观主喜爱菊花,本日除了修道便是侍弄花草,观中所有客院皆是以观主亲自培育的名菊命名的。贵人若早些来还能赶上今年的菊宴……”絮絮叨叨说了一路,聂从犀适时的接上两句,看起来听的很感兴趣的样子,陈泰见了便在这知客引完路之后给了赏钱,知客自是更加喜笑颜开,直说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一进院子便见一片仍在盛开的紫菊,紫菊西边有两间倒座房连着小厨房,穿过小厨房便是西长廊,长廊前种了一紫薇树。坐北朝南的正房乃是座两层小楼,东边还有两间厢房,院子收拾的干净整齐,略收拾便可住下。聂从犀自然是住在正房的二楼,她让青萝和杨媪住在一楼西次间,并没有提让他们回东垣的事情,青萝面上松了一些,杨媪生的严肃,板着脸看不出什么旁的情绪来。陆璆对她没有打发郭家仆人的事嗤之以鼻,但却不说话,拿着包袱在靠近主楼的那件厢房住下了。陈泰见她安顿好,却也不走,带人在院门口守着,远远看着阵仗就不小。聂从犀有些无奈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陈泰答道:“奉世子之令,护卫翁主安全。世子进宫前吩咐了,面见过大王便来探望翁主。”
“道家清修之地,哪有什么危险。”
“翁主请恕罪,世子有令属下需得遵从。”
“太过张扬了。”
听到这话,陈泰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于是听从聂从犀的安排,带人进院守着。那边在王宫之中的丰炼,差事交的十分顺利。大王对他很是满意,又留他问了些东垣当地的事物及沿途的风土人情,聊的很是愉快。丰炼见大王兴致不错,犹豫了片刻,说:“还有一事需禀告大王。”然后看了看大王左右的近侍,又低下头去。常山王见他这样,饶有兴致的屏退左右,只留下邓常侍在身边。待殿中其他人退下,丰炼才将如何救下聂从犀、如何将她带回、她又是如何拒绝了自己要带她进宫觐见的事情都详细说了。常山王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听完这番话沉默了很长时间,才说:“退下吧。”
丰炼称喏,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能行礼退下。大王得知五翁主的遭遇居然是这个反应,这让丰炼心中很是沉重,看来犀犀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他心中对聂从犀的怜惜更甚,于是匆匆离开王宫,打算去玄真观看望。丰炼前脚刚离开,一个身着朱槿色缠枝纹襦裙的高挑身影便如一阵风般刮进了永延殿。被常山王屏退的侍从中有眼尖的立刻拜道:“拜见同安翁主。”其余人闻言立刻随着行李,同安翁主聂知惠不耐的挥挥手,问道:“拾丹阿兄呢,我听说拾丹阿兄回来了。”
大监冯叶本因没被留下而有些遗憾,见聂知惠来了,立刻奉上一个喜庆的笑脸道:“今儿风大,翁主怎自己来给大王问安了,大王还在忙政事,翁主先到偏殿稍坐,奴让人为您准备您最喜欢的八宝茶暖暖身。”
聂知惠不觉得冷,她朝正殿张望了几眼,说:“给父王请安哪论天气。冯大监,拾丹阿兄是不是在里面?”
冯叶不敢得罪这位小祖宗,见哄不住她,只好老实说:“翁主,丰世子已经离宫了。”
“什么?拾丹阿兄居然已经走了,他怎会不同我招呼一声就走,是谁将他喊走的?”聂知惠柳眉倒竖,她一听说丰炼回来的消息就巴巴的赶过来,谁料连丰炼的影子都没了。她正要大发雷霆,却见邓常侍快步从正殿出来,对她行礼道:“同安翁主,大王唤您进殿。”
永延殿是历代常山王的居所,是整个内宫占地最广地势最高的一处宫殿。整座宫殿以紫檀为柱、柏木为梁、雕梁画栋好不气派。天色渐晚,殿中的几盏铜质连枝灯都点了起来,梁柱上遍裹鎏金的螭龙在烛光映射下耀动生光,更显屋内明亮。聂知惠绕过侧殿那座六尺高的紫檀木雕屏风,踩上内室厚厚的羊毛地毯,不忘先给常山王请安,然后才气鼓鼓地说:“拾丹阿兄回来了,父王怎不多留他一会。”
常山王正在调弦胶,将鱼肚、白芨、天门冬等物按比调制熬煮,可以得到上佳的丝弦保养品。他加了些白芨粉末到秤盘中,将手中用过的铜勺丢进一个木制的托盘里,慢悠悠道:“丰炼是外臣,报完公务自然该出宫,有什么不妥?”
聂知惠不等常山王招呼,自然地坐在他身边,撒娇道:“父王,拾丹阿兄出门前答应过儿的,回来给儿带礼物,儿自然要找他讨要啦,博士说君子重诺,儿这也是帮拾丹阿兄做君子嘛。”
“就你道理多。以前年幼,混着叫也就罢了,你们现在都大了,你是翁主,该注意身份,你的阿兄们都在明德殿呢。”常山王对爱女一向和气。
“是,儿知道了。可拾丹阿……丰表兄与旁人不同,王祖母最疼爱他了,儿同他亲近,也是为了让王祖母看着开心呀,父王……”说着,聂知惠上手想要晃常山王的胳膊,常山王一躲,瞪了她一眼,聂知惠却不怕,眨巴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常山王无奈道:“好了,你回去吧,孤明日宣他去给你王祖母请安。”
聂知惠十分高兴,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有内侍进来禀报:“大王,韩夫人来了。”聂知惠脸上的笑容刷一下不见了,她柳眉倒竖:“好大胆,没见我正与父王说话吗?”那内侍自然知道同安翁主的厉害,可韩夫人在殿外候着,他哪敢不禀报呢?聂知惠一呵斥,他立刻跪下,抖似筛糠。常山王却不甚在意:“好了同安,去同你王祖母说一声明日的事吧。”
聂知惠见父王发话了,气鼓鼓地行礼,一阵风似的出门了。在殿外见到韩夫人时,停下脚步冷冷扫了她一眼。韩夫人倒是满脸娇柔的笑,婀娜地挽袖:“同安翁主,天凉还需多添衣。”聂知惠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头也不回的冷着脸走了。韩夫人立在门口,满脸笑容地目送她走远,这才从婢女手中接过食篮,婷婷袅袅地进殿了。而聂知惠,当永延殿在她背后成了一个小点时,她脸上的表情只剩下不耐与烦躁。
“去,想办法弄清楚,拾丹阿兄这趟出门发生了什么,今天他急着出宫是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