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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豆腐(第2页)

“这就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基于各种经验,加奈子已经了然于心,不要给尾随者任何线索,所以她反而不会把注意力一直放在对方身上,她佯装若无其事,继续观察着街头。

不管是围墙上,还是屋顶上,都挂满了皮肤科、泌尿科医学博士的广告;杂志店也不遑多让,用立式招牌和彩色挂帘武装店面。仔细一看,才发现日本的街道充斥着广告。巷子口可以窥见一些在倾倒的旧建材上套着草席的物体,那是像笋子般互争高下的标示柱,有小儿科医生的、专利师的、胸腔内科医生的、钟点女佣协会的、姓名卜卦师的,还有一个长歌师傅的标示柱,从后方脱颖而出,它细长的脖子上画着一只蓝色的杵。一名女子走进巷子,路过屋顶钉着写有“旧土赠送”广告木板的房子。女子走路的时候,总是把穿着吾妻木屐[6]的脚整个露出来,可以看见她那已经变成鼠灰色的白色袜底。

阿京小姐自从逃离法国老公亨利之后,最后的藏身处恰好是这种巷子里的人家。两个人一起去市区购物,吃完饭后,天色已晚,加奈子总会把阿京小姐送回藏身处。到了巷子口,阿京小姐总会以颤抖的右手,在胸口画一个十字。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她说:“我在祈祷,愿我能顺利越过那个盖着米袋的水洼。”

接着,阿京小姐一脸愤慨地走到巷口,却不小心踩了上去,于是她打算数着步子,从巷子口再走一次。这次又踩到了。于是她固执地重复了好几次。末了,她瞪大双眼,张开鼻翼,气喘吁吁,在路灯之下,看来十分可怖。叫她买手电筒,她又不肯。当时,她已经不太正常了。然而,一旦顺利越过水洼,阿京小姐又会变回平常那个丝绸般的女子,牵着紧跟在后的加奈子的手,让加奈子平安无事地跨过去。这时,她会用悦耳的声音说“Attention”(小心)。

有时也会说:“小心。”

阿京小姐深爱着她的法国老公。法国老公也爱着阿京小姐,程度更甚于她。为什么阿京小姐要逃离她的夫婿呢?大概是逃走才发狂的吧。待加奈子越过水洼,阿京小姐仍然没放开加奈子的手,一直握着来到门口,说:

“牵着你的手时,我觉得我们的心紧紧贴在一起呢。你的手上是不是没有那层皮肤呀?”

左边有一块木板围墙。饱经风吹雨打的木纹,宛如层层叠叠的莲花,排在一起。这里好像是某个退休高官的宅邸。这一带还有田地的时候,他以低廉的价格买了一些土地,盖了房子,曾几何时,这里成了市中心,虽然吵了点,地价却翻涨好几倍。那房子的模样,宛如困惑与喜悦并存。在古老的正房角落,看似心不甘情不愿地增建了西式楼房。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差不多也要有自己的客人了,看来这是顾忌别人的目光才盖的。音响播放着伦敦西门子公司送给参访人士的广告歌。“点亮明亮的灯泡吧,照亮你的脸……”为什么这种唱片会传进日本呢?难道是因为这家公子上班的地方,跟那家电力公司有往来吗?

老松叶落在胡颓子的黄花上。大门入口处,有请愿巡查[7]的小屋,小径两旁种着整排榉树,不远处即为弯道,因此无法得知玄关距离多远,在这富贵人家里,第五棵与第六棵榉树之间,有个穿着卡其色旧裤子的老人,正在翻动晒干的香菇。竟然能在市中心栽种香菇吗?

富贵人家的玄关走道是奇妙的弯道,小径的弧线与大马路的直线,正好划出一片新月形的空地。立着信托公司土地分售的柱子。只有大马路右边那两块地无法通行,其余部分则散放着旧拉门与稻秆,现在仍然空着。孩子们踩在上面打棒球。不管是来自何处的孩子,都很喜欢窥探空地。一年夏天,在一个伦敦难得一见的酷暑日子,戴着防护帽的消防员,用水管在排队的孩子们头上浇水;同样是在伦敦的空地,人们为生产的狗儿搭起一顶帐篷,以免孩子瞧见。

在那两块看似感情融洽又似彼此竞争的土地上,盖着抢眼又简陋的西式楼房,一栋住着牙医,另一栋则挂着舞蹈教室的黄铜招牌。阿京小姐是个拿不定主意的女子,看到这样的屋子,她可能要想,是先去牙医那里看牙再去上课呢,还是先去练舞再去看牙医?加奈子心想:她大概会认真地跟我讨论吧。

接着又是围墙。这次是灰色的水泥墙,上面还有横向的鼠灰色线条。灰色墙面上,形成云朵般的白色斑块,宛如患病者干燥的皮肤,看得她都痒起来了。墙上映着熙来攘往的人影,还有男子撞上加奈子。于是她才发现,坡道底下的十字路口,有许多人在那里走下电车,并不转搭其他车子,而是直接走上坡道。下午四点过后,在东京这个人口过多的城市心脏区,是不是为了让血液休息,才把他们分送到四肢呢?要是不这么做的话,这座城市的内脏将会充血、化脓吧。

她逆着人潮前进,像一首有些扫兴的进行曲,与她擦身而过的是不同伏特的人体电流,还有灰尘与发油的气味……加奈子对下午四点产生一股莫名的怀念。在巴黎的时候,她总是从凯旋门出发,沿着香榭丽舍大道右侧的人行道,经过酒香餐厅的正门,走到公园。戴着猎帽、看似小混混的男子,走路时裤子口袋里的零钱哗啦哗啦地响着。她会突然往斜前方走去,买巴黎午报的人群会聚集成一个微弱的旋涡。她正巧逆着人潮走到尽头,在点缀粉红色与白色圆点的咖啡馆小憩。在那里品尝核桃糖。

日本的路人看似很匆忙,然而,步调却很慢,逆着人潮的时候,感觉更明显了。双双对对,迎面而来的黑色眼睛,透着深不可测的伶俐。他们穿着没有领子与领带的和服,衣襟处露出一小截衬衣与**的胸膛。穿着难分性别的斗篷大衣的男人,与穿着美式风格的洋装的女子,形成沉默不语的两人组。

在人潮的推挤之下,跟在加奈子后头的男子已经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年纪更小,十三四岁的初中生,他假装盯着手上的球,在水沟旁的石子上,与加奈子并肩走着。他经常偷瞄加奈子,果然在跟踪她。

加奈子从披肩底下,伸出她短短的手指,张开手掌,让他看看正反面。于是对方涨红了双颊,突然跑走了。

在阿京小姐逃离老公亨利之前,曾对加奈子说:

“跟外国人在一起,时时刻刻都要小心呢。因为你不知道他的双唇什么时候会贴过来。

“跟外国人在一起,闹脾气也要注意时间。

“亨利想把我燃烧殆尽,他想用菜籽油当汽车燃料。

“要是他能爱我又不碰我就好了。

“在寂静无声的深夜,两人独处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天哪,我怎么跟外国人在一起。很想逃走。

“你看过外国人被骂的样子吗?简直跟小孩没两样。

“外国人笨拙地跨大步,小心走着,以免一头撞上日本的门框,那笨拙的模样,刚开始觉得可爱,看久了就觉得讨厌,再也无法忍受了。

“外国人很爱吃醋。

“那个人连吃海苔都要练习。

“外国人的爱情像黏糊糊的饭,很快就腻了,吃过之后又很容易饿。所以,我必须不时地吃上几口。

“这阵子,我已经吃不出豆腐的味道了。大概是因为我老是跟油腻的东西为伍吧。

“尽管如此,我还是忘不了豆腐的味道。所以我只看不吃。

“我只不过跟日本男人说几句话,他也会发脾气。

“为了教我怎么拧人,他老是拧我。

“不过,我就是想跟日本男人做朋友嘛,结果他说:‘小孩子就无所谓。’于是我去找了小孩当朋友,他又说十六岁的少年不行,十四岁的少年也不准,所以我找了一个十三岁、发育不好、一下子就脸红的孩子当我的朋友。他叫作线二。”

加奈子与线二见过一两次面。阿京小姐叫他坐在法国娃娃旁边,在他的脸上涂抹白粉[8]。那是四五年前的春日午后,加奈子远渡重洋之前的事了。

她走到坡下了。透过人们的帽子,可以看到电车交叉路口的拥挤和对面慢慢上升的坡道。右边转角处是以彩色瓦片覆盖屋顶的水果店,左侧则是小型公共市场,看起来却像舞台背景一样虚假。加奈子早已习惯欧美的高大、宽敞,再加上这二十天,她一直待在一望无际的海上,她的视力在这里再次失去距离感。

如果前面坡道左边的小鱼店,店头没摆着闪耀着青色的竹荚鱼与颜色更青的鲭鱼,加奈子大概会像置身于梦境一般,一脚踩进对面的舞台背景里。不过,这些小鱼唤醒加奈子眼睛的知觉,加奈子这才看见旁边的荞麦面店,还有再隔壁的药局。她想起自己的白粉喷枪,已交给柏林威廉大街的药局修理,还来不及领回,就离开柏林了。

接着,她转进巷子里。加奈子一心只惦记着豆腐店。那家店还在吗?寡妇一直过着单身生活,一个人磨豆子,后来一对夫妻来照顾她,自从入籍后,养子女残忍地虐待养母,成了街坊邻居讨论的话题。尽管如此,养子女却生得一副善良、没有攻击性的模样,反而是惨遭凌虐的养母是个面貌宛如鬼瓦[9]的老太婆。

在车子后方,可见老旧的帘子,以前那个角落写着“琴”字的油纸拉门,如今已经换成涂油漆的玻璃门,店门口依然挂着棉布袋,有个小孩躺在山椒树旁哭泣,母鸡和小鸡慌慌张张地从孩子的背后跨过去。

“好久不见。”

加奈子拉开旧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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