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采取日本传统婚礼,于是在大神宫办了神道婚礼。亨利穿着白百合的五纹黑色纹付[11],端正坐好。阿京小姐梳着高岛田髻,搭配抢眼的麦芽色发簪。女子与小孩都站在神殿的走廊外面,七嘴八舌地聊个不停。加奈子也混在其中。她那不可方物的美,深深打动了两三位列席的亲密好友的心。
两人并未发生什么令人担心的事,像一般日本的新婚夫妻,顺利过了半年。亨利用蹩脚的日文,阿京小姐则用蹩脚的法文。她还会跟朋友报告两人的失败谈话,当成趣闻。
半年后的一天,加奈子带萩饼[12]去拜访阿京小姐。阿京小姐正在桌前以钢笔练字,麻质的桌布上,放着以前读女校时使用的旧习字本。阿京小姐以叉子将萩饼分装至西式餐盘上,说:
“外国人毕竟是外国人。”
阿京小姐将分装的盘子收进三角柜里,这时,加奈子发现她穿着和服的腰线到下摆,曲线已经不再窈窕。宛如西方女演员扮演的蝴蝶夫人。加奈子心头一惊。后来,每次去拜访她的时候,她总会抱怨些小事,不久,阿京小姐终于从亨利身边逃开。唯有她的母亲与加奈子知道她的下落。父亲在母亲的掌控之下,不敢询问她的住处。
亨利疯狂打听她的去向,控告阿京小姐的娘家。他却无计可施。因为国籍的关系,两人还没有办理结婚手续,无法闹上法院。
在庭院躲了两个月后,阿京小姐因病搬进海边的疗养院。由于阿京小姐入院的时间跟加奈子准备出国的时间几乎重叠,双方仍然在忙碌之中抽空在隅田川沿岸的鳗鱼店二楼依依不舍地道别。
阿京小姐说:“人类有没有灵魂呢?”
加奈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京小姐见了她的样子,也没要求她回答,说:“即使人类有灵魂,我的灵魂好像成了空壳。所以,不管我面对谁,我再也感觉不到灵魂碰撞的感觉了。唉,人类的灵魂互相碰撞,到底是什么感觉?”
接着,阿京小姐拉起加奈子圆润的双手。
“现在,我只有握着这双手,才能感到我握住东西了。”
说着,阿京小姐安静地哭了起来。白色海鸥随着涨潮的垃圾起起伏伏,把啤酒公司的红色砖墙当成夕阳。本所深川[13]弥漫着寂寞烟雾。
“总之,我会帮你把西方人好好看个仔细。”
加奈子搬到欧洲三都[14]的时候,都会寄简单的书信给阿京小姐。阿京小姐几乎从不回信。然而,接到加奈子即将返国的信件后,她却像个孩子似的,寄了好几封信,催促加奈子快点回家。还有,她在距离加奈子家七八町远的巷子里,租了一间房子,跟母亲同住。亨利也知道她的住处,愿意独自等待阿京小姐的疾病痊愈。
加奈子在电车行经后的昏黄傍晚,缓缓冲过闪着光、发出轰轰声的铁轨,不知怎的,她竟感到浑身颤抖,手提盘里的豆腐都凹了一个洞,她仍然提着,走进对面的小路,向染坊打听阿京小姐家,马上就知道了。竹篱笆外种着云片柏的平房,传来山田流[15]的筝音。加奈子拉开格子门,说:
“阿京小姐,是我。我回来了。”
乐声戛然而止。
&rée!”(进来!)
阿京小姐用力扑上来,好不容易买来的豆腐因此摔个粉碎。阿京小姐的病愈来愈严重了,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带着几分疯狂又病态的圆熟,反而为中年美女平添几分艳丽的姿色。
“与你见面,是我最快乐的事了。”
接着,她拉开一旁的拉门,对着走出来的少年说:
“喜与司先生,请你握握这位的手。”
加奈子圆润的手,与少年带点儿湿意的柔软小手交握。加奈子发现,那是方才尾随自己的第二名少年。
[1]大正年间,于大阪及东京实施的出租车,不论前往何处,只需支付一元费用。
[2]但丁(DanteAlighieri,1265—1321),意大利诗人,代表作《神曲》。
[3]人形净琉璃的《义经千本樱》中的一个段子,小狐狸化为人形,与御静前一同旅行的故事。
[4]歌舞伎中追捕场景的兵力。
[5]一种藤蔓图案。
[6]铺着草编鞋垫的女性木屐。
[7]向地方政府申请的巡警。
[8]日本传统的白色化妆粉。
[9]装饰于屋顶四个角落的瓦片,相传有辟邪的效果。
[10]日本主管海军事务的部分,相当于海军部,已于1945年废止。
[11]五纹纹付指绣着五处家纹的正式礼服外套,此处的白百合指家纹。
[12]以红豆泥包裹糯米的日式甜点。
[13]东京地名,位于江东区。
[14]威尼斯、巴黎、伦敦。
[15]山田检校创始的古筝流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