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楹慢慢地唔了一声,“萧悬黎你这口气好像我外祖母。”
那个满心看着家中小辈都开花结果的老太君,也总是这么语重心长地讲话。
照楹将悬黎拢进怀里,以手为梳,一下又一下梳着她的头发,“干嘛把所有人都扛在肩上啊,累不累?没有你他们还能都去死不成?这事捅破天去你都是受害者,干嘛帮着转圜,这事要是被大娘娘知道了,明日这世上就再无姓邓的知州。”
照楹是那样理所当然,听得悬黎笑容加深。
“不管你从前活到多少岁,你都是我家的萧悬黎,与我一起长大的世上最好的萧悬黎。”
世上最好,照楹总是这样说。
梅雨季刚过时,垂花殿石榴榴花正开得热烈,年仅十岁的温照楹跟着母亲入宫给太后请安,小手里攥着只刚绣好的蝶纹香囊——母亲说,今日要见位新住进宫里的小郡主,让她多些玩伴。
绕过雕花木屏风,她看见廊下竹椅上坐着个小姑娘。青绿色的襦裙衬得人肤白胜雪,乌发松松挽着支玉簪,手里捏着本翻到一半的《诗经》,却没看字,只望着阶前滴雨的石榴叶出神。听见脚步声,她转头看来,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母亲藏在匣子里的玉狐狸摆件,却带着点没散开的怯意。
“照楹来,过来这边玩。”太后笑着招手,这是她第一次看太后笑得如此慈爱,往常随母亲进宫给大娘娘请安,大娘娘总是不苟言笑。看着极有威严,比女夫子还让她惧怕。
今日却莫名可亲,太后笑着看过她,又轻拍那小娘子的肩,“悬黎,这是姨母跟你提过的温家姐姐,以后你们可在一处玩。”
萧悬黎这才起身,规规矩矩行了礼,声音清朗大方,根本不像母亲说的那样可怜:“见过照楹姐姐。”
温照楹想起母亲的叮嘱,忙把香囊递过去:“悬黎你好漂亮,像只玉面小狐狸呢,是我见过世上最好看的人,这个给你。我娘说蝶儿能引着人找着开心事,你要是想爹爹了,看看它就不闷啦。”
她说完这话,大娘娘的笑脸便不见了,看向她的眼神一如往常一样严厉,虽然一闪而逝,还是叫她惊惧。
她心里正不安,悬黎伸手接那香囊了,白净的手碰道香囊上软乎乎的丝线时,眼眶忽然红了,却咬着唇没掉泪,只把手里的《诗经》翻开,指着秦风无衣那页,声音柔柔地:“姐姐,我……我会读这个,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融化了大娘娘所有的冷硬。
那天的天气很好,温柔的日光叫照楹铭记至今,比日光更温柔的是萧悬黎,她与悬黎坐在竹椅上,照楹讲阿娘在家教她女红,她把翩飞的雁绣成了胖墩的鸭;萧悬黎则轻声读诗,没有笑话她女红不好,而是在读到“兄弟既翕,和乐且湛”时,悄悄把温照楹递来的蜜饯,又推回去半块。
往后每逢入宫请安,温照楹总会带着各式蜜饯果子来给悬黎甜甜嘴。
萧悬黎会提前在石榴树下等她,手里攥着张刚画好的小画,有时是两只并蒂莲,有时是两只衔着同条线的风筝,画角总藏着“楹”“黎”两个极小的字。
她们踩着水洼追蜻蜓,在窗下比谁绣的络子更紧,直到宫灯亮起,温照楹随母亲出宫时,总是很不稳重地回头喊她:“悬黎,下回我带新做的荷花酥来!”
而极重规矩的大娘娘,从未说过她失礼,总是含笑看着悬黎应下。
所以啊,萧悬黎,再多任性一点吧,大娘娘她,比她想得更加疼你呢。
这样亲昵的举动,连阿娘和大娘娘都许多年不曾对她做过了,只有照楹数年如一日地把她当作一个小孩子。
“那我也是不会告诉你,我与令尊说了什么的!”悬黎打断照楹作法。
照楹扁嘴,太熟悉了真是一个抬手就能被对方洞悉自己的意图。
“算是对你隐瞒宫宴真相的惩罚。”悬黎毫不犹豫地将云雁给卖了。
“这个狗呆雁!”照楹美丽的脸庞闪过一丝怒意,心里已经想好了很多种折磨人的办法。
姜青野领着净尘主持进垂花殿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光景。
石榴树已经结果,喜气洋洋的红果子坠弯了枝,红果绿树底下,温家娘子像个护崽的老雁一样把悬黎护在怀里,察觉到有人在看,还挑衅地看过来。
手!
姜青野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手不要搭在悬黎肩上!
悬黎也看到了他,冲他点点头,扬起个温婉的笑,轻而易举地隔空抚平了姜青野蹙起的眉。
“照楹,要不要同我去姜府的家塾学上一学?”呆雁难得不瞻前顾后,漏出好多破绽来,她得打一打补丁,还是不要叫陛下太顺心遂意了。
焦头烂额才好浑水摸鱼。
去姜府?
照楹美目流盼,“去!”
以后悬黎出嫁,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傧相,最最有份量的娘家姐妹,可是看看方才姜青野那是什么眼神?!
这还得了!
悬黎经过净尘小主持时,二人皆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正浑想着今日不见那惹人疼爱的高僧小弟子时,手被人轻轻握了一下,掌心多了一封信笺,与她擦肩而过的姜青野,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耳尖却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