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宫时,他忍着羞耻,请巫亘给自己看,巫亘看着半晌,示意他穿上裤子,一连说了三个“不“字:“先天不足,任冲不盛,宗筋不成。”摇摇头,说没办法。
有巫亘的论断,寝玄终于绝了再起雄风的念头。
他想过死,若干次用刀在脖子上比划,若干次站在水边,最后都因为对死的恐惧而退缩了。
经历若干次在生死面前的失败尝试之后,他终于知道,就连逃避也需要足够的勇气。
他极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个阉人,胡须长不出来,他便想法把嗓子弄得嘶哑,说话时不再是尖声厉气;尽量穿宽松的衣服,在肩膀处垫上两片硬挺的牛皮,掩饰他异于常人的窄肩宽臀。
在他成为寝玄以后,再没有人能够当他的面说出“天阉”二字,而昨晚,大王连续两次辱骂他,他却只能陪着小心。
对大王,他心怀感恩,恨不起来。
他知道,若非大王看重,他的细密心思与卑谦心理,最多只能让他在百工营谋一份称量铜金的差事,或许在城西做一份换算货贝的贱役。
“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了。”每每想到这个,他都会叹一声,对自己说。
大王长子无缘无故地死在自己的房中,也许大王那时候已经感应到了,因此心情不好吧。寝玄如此宽慰自己。
只当没听到吧。
妇启沉浸在悲伤之中,但巫韦还好,叫人备了朝食,给寝玄送来。
寝玄才知已经到了该吃点什么的时候。只是王子寝宫中阵阵恶臭飘来,寝玄无论如何吃不下。
寝玄想起王宫前斜对的小巷中那家酒肆很久没去,对身边的宫甲道:“这里实在吃不下,我知道有一家酒肆烤肉不错,一起去试试吧。”
宫甲自然说好,四个人便施施然朝那家酒肆走去,临到时,寝玄又说:“你们谁身上带了货贝?”有两个亲卫都说带了,寝玄嘿嘿干笑几声,说:“带了就好,免得到时付不了账,出不来门。”
寝玄从不沾酒,这在嗜酒的大邑商算得上是异类。
不过寝玄还是叫了酒,宫甲每日跑腿办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不能亏待了。
死者长已矣,生者却要在这世间艰难跋涉。比如寝玄自己,便是要求得大解脱而不可得的。
不多时烤肉就端了上来,寝玄切了一大块放入口中,道:“果然好吃!”
寝玄开了头,而且表情并不十分悲戚,三命宫甲自然放下悲戚面具,奋力对着烤肉下手,吃得满嘴冒油,连声道好吃好吃。
寝玄道:“这家酒肆的酒很平常,烤肉却是一流,我仔细看过,像是加了什么草籽一起烤制,问了好几次,店家只是笑,不肯说。”
四人吃得起劲,那边临窗三人也喝得开心,慢慢高声起来。
“你们听说王子见自杀的事了嘛?”
说话的人见另二人摇头,越发得意,压低声音说:“听说是谋刺右相大人不成,怕事情败露,自杀了!”
寝玄一惊,昨日之事,巫韦说当即关闭四门,不准进出,怎么消息传得如此之快,才朝食十分,就流入市井之中了。
三名宫甲看着寝玄,寝玄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动作。
对面二人“啊”了一声,流露出不信的神情。背对窗子的人声音更低了些:“听说先一日弼人府才抓了几个王子府上的亲卫,还有一个是王子的马小臣,在城西抓的,动静不小,好多人都看到……”
寝玄也是头回听到此事,只觉匪夷所思。
以右相大人在王都的警卫,子见谋刺右相,难度不小,子见虽然人不讨喜,却不是蠢材,按理不会出此昏招。不过商王大位**之下,一切难说。
寝玄听了这个消息,心神不定,烤肉再好,再也无心吃下去,要宫甲找店家汇了账,又匆匆往王子府赶去。这一片宫殿相连,王子府倒也不远,顷刻即到。
见到郑达时,郑达正坐在西厢房听下属说什么。那人见寝玄板着脸走进来,当即告退。
寝玄走到郑达身边,拉起郑达手臂走到屋角,悄声问:“你抓了一个马小臣?”
寝玄看到郑达愕然的样子,脸上露出“你怎么知道”的神情,便知道路途所闻其实非虚。
“你怎么不对我说!”寝玄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却不轻,还带着些许怒气。
“你没问,我怎么说?”
他虽然职位比郑达高,权势也远比郑达大,但郑达官职不低,二人又互不隶属,倒不好就把郑达怎样了。只是这次大王派他参与到案子中来,也有督促办案的意思,这样重大的消息,他不能不过问。
“若非我听到消息,不知你要瞒我道几时!”他余怒未消,但也知道不好过分相逼,松开郑达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