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羌方,与我中央之国语言不通,风俗不同,且无觊觎中国之心,不过是掠食扰民之害,算不得心腹之患,武力退之即可。邛方与獯鬻(xunyu,又叫荤粥,后世的匈奴)则不同,深瞳隆准,非我族类,对我久有窥视之意,若得时机,当灭之!……”
左近有若干苦役正在夯土筑墙,“嘿吼”的号子声似在耳旁,面前这人即便不是囚徒,只怕也不过是筑墙的苦役。偏口中说起的,却是高居庙堂者所当议。
子昭心中好奇心大起,不免对褚衣者多瞧了几眼,却见着褚衣脸型方正,眉眼细长,脸色红润,也不似一般苦役的菜色,谈吐不俗,可算得是仪表堂堂。
“……九世之乱时,王道衰落,大彭国趁势而起,称一时之雄,几乎成天下之霸主,若非帝盘庚中兴商族,被他取大商而代之,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如今大王于西北并无作为,东南之大彭,勾连人方,有意中国,而大王应对,却进退失据。”褚衣叹一声气,总结道:“若失大势,必乱方寸!”
“不敢打扰,请问先生,若是右相为王如何?”甘盘插言。
“哦?”褚衣惊讶地看着甘盘,甘盘此言犯忌,却偏似甚合褐衣者之意,再看向甘盘时,眼中已不见先前目无余子的神态,问了一句:“何来此说?”
“这是右相府延请的王子之师,甘之盘。”巫韦见褚衣注意到师父,这才正式介绍。
褚衣者对甘盘躬身见礼,礼毕又问:“何来此说?”
“星孛侵日,事起荧惑,主何事?”甘盘反问,端起酒碗,对巫韦二人示意,一饮而尽,放下酒碗,食指指天,道:“今日恰逢星孛凌日!”
天空中尽是阴霾,太阳也不得见,什么星孛侵日,一概不见。
巫韦是贞人,星孛侵日意味着什么,自然知之甚详。前几日与褐衣者还谈到此事,很是忧心。他不知道今日便是星孛侵日,闻之悚然,手微微发抖,陶碗的酒洒出了好些。
褚衣者却闻之泰然,仰头尽了酒,对甘盘道:“我叫阿说(悦yuè),来自傅岩,卑贱之人,并无氏号。”
子昭见阿说稳重大气,见地独到,颇有可取之处,又想说动阿说与巫韦同行。
在甘盘说了相请巫韦的意思后,对阿说道:“适才先生一席话,天下大势尽在其中,敢请先生与巫韦一同前往。”
谁知子昭才说出此意,被阿说一口回了:“我修的乃是王道,若非王命有召,说宁愿在此版筑终老。”
甘盘道:“先生眼前,便是王子,大商王位未来继承人,若得先生辅佐,如虎添翼,大商中兴可期。”
阿说仍是摇头:“王子教养,自有王子之师,如何用得上我来!若王子登极那日还记得我,定供驱驰!”说完微微对子昭躬身一礼。
子昭也不勉强,对阿说躬身回礼。
回到彭氏村落,已是夕食时分。
匆匆夕食过后,子昭带着倪星和曾利往彭为的屋子走去,他想好了,以自己腰间的玉佩及刻有游历二字的短剑作为聘礼,求娶这个第一次让他尝到男女之欢的女孩儿。他原本想央甘盘同来,想起晨间甘盘说彭祖时意兴阑珊的样子,决定自己亲往。
私会才要逾墙,求娶却只能走正门。
子昭轻叩柴扉,出来应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黑瘦小伙,疑惑地上下打量三人。
黑瘦小伙见子昭等人衣着华贵,举止不凡,拱手问:“贵客何事?”
曾利连忙趋前一步,仅比子昭后了半个身子,说:“我家少主特来求娶贵府女子。”
右相说过,流放期间子昭不能称王子,曾利便以少主相称。
黑瘦小伙大笑:“我府上现下哪来女子给你求娶。”
小伙将“府上”二字说得格外重,明显对曾利说得文绉绉的话很不习惯,看着三个外乡人,像是看着怪物。
“这位仁兄见笑了,小子来此,正是为求娶贵府女子彭为。”子昭上门求娶,自然神情恭谨,叉手一礼,竟是谦谦有礼。
“哦,彭为?”黑瘦小伙停住大笑,定定地看着子昭。“这么看来,你是认真的?”
“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对面是彭为家人,子昭爱屋及乌,执礼甚恭。
“你来晚了!”小伙看着子昭,竟是说不出来的同情怜悯,“今日一早,失氏的老二已经将我家妹子迎娶过去了。”
子昭闻言,脑际“哄”的一下,变成空白一片。
“为什么?”他问。
“失家与我彭家时世代交好,彭失两家早有约定,待我家小妹年满十四,就迎娶过去嫁与失氏老二失仲,哪有什么为什么!”黑瘦小伙答道,指着村外通向场坪的那条笔直的路,言辞中尽是得意:“失氏来了三十多人,从那条道进村,热热闹闹把我家妹子娶走了。”
子昭忽然觉得两腿发软,立脚不稳,连忙扯住曾利的衣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被放空,手脚冰冷。脑子里又想起在河边荒野上,娇羞的女孩儿大胆唱出来的情歌:
“柏木舟嘞,**悠悠,载不走少女心思下心头,我愿和他终生相守,随他一生漂泊四处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