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陈府众人照例在膳堂用饭,觥筹交错间,笑语喧哗。
堂内青砖铺地,雕梁画栋,案上摆满精致瓷盘,菜肴香气袅袅升腾,氤氲出一派温馨气象。
正在吃着饭,五公子陈汉瑜垂着脑袋随着他的娘亲四娘走到我近前,未容我开口,四娘推了一下陈汉瑜,那孩子便直直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发出沉闷一声响。
我大吃一惊,虽然只有上午的一面之缘,却已经觉出来这孩子性子极为敏感要强,看他就要向我叩头,忙伸手相阻,边上的四娘却厉声道:“陈汉瑜,先给李公子叩一个头,请他考较一下你的《新宋二十君》,若是回答得不对,你今日便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
一屋子人都惊呆了,席间正在吃饭的六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倏然起身,一个箭步冲上前来,脸涨得通红,指着四娘咬牙切齿地说道:“许如心!无论是选择哪个孩儿,都是上了咱家族谱的陈家子——”
我一看苗头不对,当即大声截断她的话头:“两位公子我都可以安排上瀛洲学宫!二位姨娘且请宽心,他们的起居学业生活花销,我都会妥善安排好!”
说着我赶忙俯身搀起陈汉瑜,拉着他坐于我身侧,又命下人即刻添上一副碗筷。
正待转身,却见四娘已推开阻拦之人,径直朝我屈膝跪下。
我忙拉着汉瑜一同跪下,还未及开口,她已向我重重叩了三个头,额角触地之声清晰可闻!
“汉瑜,”我低声对身旁的孩子道,“你也向你娘磕头。此番随我入京,须永远记得你娘今日这番期许!”
这孩子早已泪流满面,闻言更是泣不成声,一边重重叩首一边哽咽道:“娘……孩儿若考不进太学,便……永不回乡!”
满座寂然,唯闻压抑的唏嘘。
大太太走了过来,上前将四娘搀起,温言劝道:“有晋霄看顾督促,汉瑜又素来要强,将来光耀门楣的,必是此子。”
六娘见状,立刻示意六公子也端碗坐于我另一侧。
我望着身边一左一右两个半大孩子,心下哭笑不得——没想到择选质子之事,竟会演变成这样一个小小的风波。
隆德陛下将钱小毛遣于我身旁,实是用心良苦。
此等樊楼荐酒、安置入学、打点琐细之事,自然不必劳动钱大监亲自出面,于钱小毛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此时环顾陈府众人,竟有了家的感觉!陈卓陈薇姐妹俩充满爱意的眼光,也让我如梦似醉。
膳后,晚雪与陈卓、陈薇姐妹二人陪我同至东梢间。
晚雪忙了一上午,不仅将自家衣物用具收拾妥当,连为我新置办的各色器物也一并搬了过来。
“宋家真的又来提亲了,薇儿,那个坏种绝不能当你平夫,若依阿目拉共缔鸳盟之俗,府中其实无需过多准备,新郎新娘的喜服三日便可赶制出来。”
薇儿俏脸一红,低下头没有说话。
三日赶制喜服,若是没有云青铜自是痴人说梦。
新宋工坊中,好一点的织机、绣架早已用云青铜重新锻过关键机括,运转起来滑顺无声,效率倍增;在海贸有一定规模的闽西西水,云锦、绣线、珍珠扣饰无一不全。
量体、裁衣、织补、镶边,可以说是一条龙服务。
陈卓与晚雪皆擅主持中馈,二人三言两语间便拟出章程,正欲禀报大太太,却被薇儿拦下:“再等两日。”
陈卓凝视妹妹片刻,轻叹一声:“爹爹虽有难言之隐,但你要为自己的事做主啊!”
她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我:“上午忘了告诉你,宋家竟暗中觊觎咱家的云青铜提炼之术。幸亏爹爹警觉,及时识破,还处置了两个被收买的内应。要知道,宋家以往从未涉足过云青铜的买卖。”
我眼神一凝,冷笑一声:别的都好说,敢打云青铜的主意,那这宋家便只能成为我的死对头了!
先前钱大监曾与我谈及中书省的人事更迭。
他最为看好的,是右相祈宗厚,称其深谙为官之道,不愧为三朝元老,最是懂得韬光养晦、以待其时。
这个宋侍郎虽得圣上破格提拔,入职中书省后,却对左相罗东来颇多附议,几乎亦步亦趋——未必符合陛下当初力排众议、拔擢他用以平衡两相的深意。
“薇儿自己有一番谋划,……我要外出几日!”薇儿的唇线倏然抿紧,她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成人,稚气未脱的脸庞如被冷冽力量重新雕琢,显出异样的沉静坚韧。
看薇儿突然提出要离家外出两日,陈卓忙郑重叮嘱她:“万不可任性涉险,更不能行极端之事。宋家是我们招惹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