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清江府。
城东的茶棚坐满了五湖四海而来的游商过客。
“这年头,生意真是难做!”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陶制茶碗被重重拍在桌上,“老子大老远来一趟,才两天,货就被那群不要命的流民给抢了,报官也没用。”
“之前还听人说江南繁华富庶——我呸!天下乌鸦一般黑,偌大一座府衙竟然连几个流民都压不住!”
旁边有人拍拍他的肩:“干我们这行的,谁没吃过几个亏,只有一个‘忍’字。难不成你还想跟官府斗。”
男人哼一声,不说话了。
那人继续说:“兄台来得不是时候。近日清江可不太平。先是梅家家主遇害,后是暴雨洪水,又是贼寇又是流民的,可得小心着点。”
“梅家?可是那个江南首富梅氏?”
“正是。你竟不知?”他讶异道,“一月前,梅府突然遭了贼人屠戮,梅家父子双双殒命,整座府邸都被洗劫一空——想必是仇家干的。”
“都死了?”男人大惊,指着对面一处粥棚,上边画着江南梅氏的徽纹,“那这是什么?”
“兄台有所不知。据说梅家主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女儿,临死前认了回来,把家业传给了她。这些粥棚,应是那位梅小姐设的。”
男人回想起沿路见到的数十个粥棚,不禁叹道:“这位梅小姐倒是心善之人。”
“这算什么?”茶摊的老板忍不住插话,“梅小姐不仅在城内外设了数百粥棚,还捐了千两白银用于赈灾,如此大的手笔,连我祖爷爷都没见过!”
“梅氏这口子一开,城里的那些个商贾们也不好推脱,都捐了不少——这不,如今城里流民已少得多了。”
“是啊。说不准抢走兄台货物的压根儿不是流民,而是假扮成流民的匪寇。官府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男人一下弹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们跟官府是一伙儿的?!”
那人连忙转过脸:“兄台慎言。我、我可没这么说!”
众人正说得热火朝天,一架简便马车停在路旁,从里出来一名女子,面覆白纱,满头乌发只用一枚木簪挽着,从头到脚都是雪白的,一尘不染,衣袂翩翩,乍然看去,有种仙风道骨之感。
隔着面纱,她的声音也轻飘飘的,好似盘桓在云端:“店家,请问回春堂怎么走?”
茶棚老板愣了下,反问道:“姑娘是要看病?回春堂关了大半个月了,除了染上疫病上那儿等死的,大家都恨不得离那儿远远的。”
“瞧姑娘年纪轻轻的,我劝你也别往那处去,要是倒霉染上了病,那可就惨了!——姑娘要看病,往西边走走,有家仁心堂。”
女子耐心等他说完,不为所动:“多谢您提醒,不过我要去的的确是回春堂,劳烦您指路。”
老板和门口的几个茶客一听,顿时连连退后几步,女子四周蓦地被留出一圈空地。
老板迅速抬手往东边一指:“在那边,你稍微走走就到了。”
“多谢。”
女子留下这句话,未作停留,很快离开了。
众人才放下心。
“方才那女子看起来也没病啊,怎么还一头往回春堂跑?真不怕死啊。”
有人还捂着口鼻,心有余悸道:“你不知道。我家里的表哥就是半月前染了疫病,开始还活蹦乱跳的,没过几天就浑身溃烂流脓,连下地都困难。”
“兴许这女子是知道自己染了病,才急匆匆为自己找落脚点。虽说这病没得治,但去了回春堂,好歹能在死前讨个舒服。况且还不收钱。”
“也是可怜啊。”
……
回春堂大门紧闭,仅有一侧门虚掩着,一打开,里头一片忙乱。屋头院子里铺满了十几张草席,躺着的人满身溃烂,奄奄一息,几人来来往往,从头到脚裹着白布,只露出一双眼睛。
日头毒辣,一白衣人躲到院子里唯一一处遮阳的草棚下,小心地用手背揩去眼周的汗水,晃了晃眩晕的脑袋,才注意到门口的来人。
“不看病,姑娘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