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命他将对方带到房里,对我说:
“喂,你以前也在宇津那里见过吧。听说是那个作乐井的儿子。姓氏不一样呢。”
进来的是一名穿着整齐西服的壮年绅士。我几乎忘记了,完全想不起来,不过,我觉得这名绅士也有作乐井先生那亲切和蔼的眼角。绅士客气地行礼,表示他在这边铁路公司工作,是一名技师。昨晚,他去俱乐部的时候,突然听说亡父一直挂在嘴边的名字,那位人士不久之前来到本地,住在N饭店,于是立刻来访,他简洁地叙述事情的始末。又说小松是母亲娘家的姓氏。他是次子,由于母亲的娘家没有子嗣,所以过继给他们。
“所以作乐井先生已经过世了吗?哎呀。不过,算起来他的年纪也很大了。”
“是的,要是还活着的话,已经年过七十了,他在前年过世。七八年前,他的身体还很硬朗,还是老样子,在东海道来来去去,后来患了神经痛,即使是那样的父亲,也只能让步,乖乖待在我家。”
小松技师的家在热田附近。轻微腰痛的日子,作乐井会从家里拄着拐杖,从笠寺观音开始,在附近那些断断续续、依然残存的低矮房子里,探寻松树包夹着的旧街道风貌。对于作乐井来说,比起住在从小田原搬到横滨市的长子家里,这才是他住在热田次子家的理由。
“我也经常陪父亲一起出门散步,不久,我似乎领会了东海道的趣味。这阵子,每逢放假的日子,我一定会去东海道的某个地方走走。”
小松技师说了很多关于作乐井的事:晚年的作乐井,在东海道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不再做裱布或盖门窗的工作了;后来作乐井在街道发现一些可供我先生参考的消息时,他把这些事情记下来,以便日后告诉先生,总有一天,他要把这本笔记寄到东京;作乐井腰部神经痛愈来愈严重,自从他卧病在床后,回忆着曾在同一条街道上流浪的同伴,病情最后终究没能好转,他提起当年只有我先生最狡猾,因为从街道半路脱身,难能可贵地发达了。听他说着这些话,先生只能露出苦笑,不知不觉聊了很久,已经十点多了。
小松技师打道回府的时候,正色地说:
“坦白说,我来这里,是有事相求。”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到先生一脸亲切的表情,便安心地说:
“我也对东海道做了少许研究,相信您也明白,这里的自然变化、都会及驿站市镇的生活、名胜及古迹,比例恰到好处,别处可找不到这样的街道。如果我们能够用整修等方式,将该保留的地方保留下来,加入一些更方便的新设施,将来应该会是日本一大观光路线。凭我一个人,无法胜任这份工作,不过,未来我打算向公司提起这件事,专心投入这个计划,把它当成我一生的事业。”
他提前向先生请求:“届时,盼你看在与亡父情谊的分上,以东海道爱好者的角色,助我一臂之力。”
“我愿尽微薄之力。”先生点头后,他亲切和蔼的眼角闪烁光辉,不断答谢。后来,听说我们即将前往桑名参观。
“那里有我熟识的朋友,我马上打电话过去,请他帮忙。”
说完就离开了。
小松技师回去之后,先生双手盘胸,沉思了好一会儿,对我说:
“憧憬本身并未改变,不过,父子俩追求的方法不一样了呢。时代果然不同了。”
听了先生的话,我想起二十几年前,作乐井为了随时抱着希望,不断更换新的期待,沿着东海道上行,一直到大津,又回到出发地,不停反复的故事。
我说:
“果然有血缘关系。还是应该说,这就是人之常情呢?”
从火车窗里,可以看见伊势路的群山。临近冬日的原野,不管是农家屋檐附近,还是田畦,全都晒着白萝卜。天空宛如玻璃般澄净,太阳高挂。
我的身体随着车身晃动,心想像我这么平凡的半生,历经二十年后,我感到其中似乎也有一些剧烈的悸动。当我在某处,与素未谋面的他人接触时,我想着作乐井与他儿子的时代,以及父亲和我,以及我们的孩子的时代,我的心不知不觉已经急着飘向桑名去了。先生舒服地打着盹,他的发旋儿隐约可见浮起的白发,闪闪发亮。
[1]第一高等学校,已于1950年废除。
[2]研究朝廷与贵族风俗、礼仪、历史、习惯的学问。
[3]静冈名产,一般麻薯只在表面裹一层黄豆粉,安倍川麻薯除了黄豆粉之外,还会再裹一层砂糖。
[4]重衡,指平重衡,日本平安末期的武将,平清盛的五男,平氏灭亡后,遭到源氏枭首。
[5]妓女。
[6]三代实朝,指源实朝,镰仓幕府的第三代征夷大将军。
[7]位于静冈县。
[8]日式点心,把包着馅的麻薯捏成椭圆形,再把两边拉尖,类似树莺的形状,再滚上青大豆制成的黄豆粉,是早春时分享用的甜点。
[9]最深处的房间,通常是最好的房间。
[11]远近道印于1690年绘制的东海道地籍图,再由菱川师宣画上街道的景色。
[12]菱川师宣,日本首位浮世绘画家。
[13]烟灰缸里的竹筒,用来吹落烟斗里的残灰。
[14]日文中烟灰缸又称“吐月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