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跟你说呢?你的年纪还太小……你的父母亲在什么部门工作?”
她沉默着,不太想说,却还是说了:“我妈妈不在了,父亲在乡下。”
“有兄弟姐妹么?”
“有一个妹妹,也跟父亲下乡了。”
“这里只有你一人?”
“嗯。”
“靠什么生活?”
她答不出,就没有答。
警官的神色越来越哀沉。
“你这事儿确实有些棘手。”
“你们既然已经相信我说的是事实,还有什么不好办?”
“唉……”警官脸色愈发悲苦,“怎么跟你说呢,这事儿不那么简单。”
“有什么复杂?”
“我们办案要凭确凿的证据,你是受害者,可谁来为你作证呢?你记下车牌号的那辆救护车在你说的那个时间到过那个地点,谁来证明?那边铁嘴钢牙,又有旁证,这事儿……”
陈惠蓉听出了事情的麻烦,心里发急:“把他们抓起来还审不出来?”
“没有证据怎能随便抓人?”
“把他们叫来,我当面跟他们对证!”
“他们死不承认呢?”
“你们公安局连几个小流氓都对付不了?”
“小流氓?这帮人可不是小流氓。”
她明白这话中的意思。“就不能对他们来点厉害的?”
“怎么厉害法?实话说吧,这帮人后头都有台柱子,不那么好动。”
她懂得“台柱子”的意思,想到了佟红,想到找到自己家来的趾高气扬的贵夫人。
警官左右盼顾了一下:“那些人的家长都是有级别的干部,不低的干部……神通广大,没有极铁的证据是扳不动的。”
“这么说你们管不了啦?
“管还是要管,可是……结果很难说……”
说到这儿,警官又四下看看,推车自呆若木鸡的她的身边走开了。
街灯不知什么时候散发开了凄迷的辉光。她心里压着铅块,步履格外沉重。
有权有势的子弟,警方也不敢硬碰,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洗清这满腹冤屈不容易呀。家中冷锅冷灶冷床冷壁,她颓然蜷缩在一隅,歇息着乏极了的身体。千般苦楚万种冤屈呼啦啦奔涌上心头,泪水就滴滴嗒嗒地滚落下来,继而是浑身抖动的抽泣,再后来就禁不住大放悲声了。
世界上被践塌的公理似乎在这一时刻让她彻底承担了,母亲的惨死父亲的被遣送妹妹的流亡和自己的屈辱桩桩件件,为这个颠乱的世界作了一个生动的写照。
哭得累了,就咬住了唇,一双眼睛被泪水洗出了两道雪亮的光芒。她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留恋可向往的了,葬身黄土倒也是快意的解脱,人死都不怕了还怕别的什么!好了,怨恨和哭泣对横行霸道的恶人来说无半点损害,要拼却了一身的力气,争一口舒畅的呼吸,只为这一口气……
太阳还懒懒地赖在地平线下没露脸面,陈惠蓉就下了床,洗漱了,吃了些东西就出了门。这里是市委市革委所在地,深深的七进大院。“文革”开始前,院门口有两只雄伟的石狮,威风凛凛地证明着此地的声势。现在石狮被造反派扳倒了,由于没有足够的力气把它们挪走,就让它们一身伤残歪歪斜斜地倒睡在凄风苦雨中了。
陈惠蓉要进院,被守门的中年汉子拦住,问她何事找谁。说找最高领导,市委书记或市革委主任。一听这话,看门的就犯了犹豫,弄不清她的身份,就再问详情,她说跟谁也非亲非故,有问题要领导解决,电话打到里面去,回答可想而知,领导没空接待。
什么时候才能接待,不得而知。看门的汉子让她出去。
依在了那斜斜的狮子身上,默思措施。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干干地等。等了一个多小时,再上前去,又被那中年汉子挡了路,这回态度不很好:“去去,领导没时间。”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人人均等,中央来了人,你也没时间?
说是首脑们在开着什么会议,就再等下去。会总有散的时候。守门人对她说,领导们在忙大事,无暇管顾她个人的什么问题。
“人命是不是大事?”她这样问过去。
看门人就惊诧了一下。
“不解决我的问题,就死在这儿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