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礼常说,容貌不庄敬,就会伤于德。我们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就是一个人内心的喜怒哀乐,有时会不自觉地外显在表情上。假如一个人穿着得体,举止也很优雅,但总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喜欢摆着一副傲慢的样子,眼神里找不到一丝温暖,笑容里见不到一份真诚,我想,再完美的妆容,再优雅的举止,永远也触碰不到受礼人的内心。所以,表情礼仪在人际交往过程中,是不可或缺的。
在古代,人们对色容重视的程度,是很严苛的,正如《礼记·杂记下》所云:“颜色称其情,戚容称其服。”古礼一向讲究,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什么情境可以笑,什么场合须保持肃穆,无论是参加婚冠、射飨,还是觐聘、军旅等庄重严肃的场合,整个人的体态、神情、声音,甚至包括气息在内,都有不同的礼仪规矩,都要与日常有所区别。下面这段文字,出自《论语·乡党》: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yù)。过位,色勃如也,足躞(ju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屏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没阶,趋进,翼如也。复其位,踧(cù)踏(jí)如也。
全文讲述了孔子在乡学、宗庙、朝廷等不同场合,有着不同的色容。文中说的“公门”,是古代国君治朝之地的大门,相当高大。大意是,孔子每次朝见鲁君,进入公门时,都是非常恭敬谨慎地进入公门,而且进门时,一定是走门的右侧,而不走门中,因为那是国君出入的地方。公门有高高的门坎,孔子更不会去踩,因为这样的动作是不恭敬的。每次经过国君的座位时,孔子必定会面色矜庄,小步快行。准备升堂登阶时,孔子都会两手提起衣裳的下摆,使其离地一尺左右,以免踩到衣服跌倒而失态。每当靠近国君时,便躬身微磬,恭敬谨慎,面容保持庄重,且屏息而立。等退出朝堂,走下一级台阶后,他才会稍微放松一些。等下完整个台阶后,便快步向前走几步,身姿舒缓优雅如展开翅膀的鸟儿。等退到之前站立的位置后,仍保持着如面见国君时那样恭敬不安的样子。
从这段惟妙惟肖的描写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孔子对色容的重视,对动作优雅的追求。入朝堂时,孔子的神情和仪态,会随着仪式的变化,有时候舒缓自信,有时候恭敬谨慎,有时候又保持着庄严肃穆。通过得体的举止,展现着对君王的尊重,同时又通过恰当的色容,始终表达着臣下对君王的那份恭敬之心,可以说,孔子把古代“公务员”上班的官仪形象展示得恰到好处。
色容礼仪
有关色容,在许多古籍礼书中,都可以查阅到,如《礼记·玉藻》篇记载君子见尊者时,从头、手、足、目、口、声、气、色等遍及全身的礼仪规范:“君子之容舒迟,见所尊者齐遫,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头容直,气容肃,立容德,色容庄,坐如尸。”
由此,我们可以对色容做个简单的总结:
第一,“目容端”。
曾国藩在《冰鉴》中说:“一身精神,具乎两目;一身骨相,具乎面部。”一个人的色容,最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首先就是两只眼睛了。透过一个人的眼神,我们可以洞察他的精神状态和内心。《孟子》也说:“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则眸子旺(mào)焉。”若要观察一个人的内心,没有比观察他的眼睛更好的办法了。因为只有眼睛最真实,不会掩藏内心。一个人若心胸正直,眼睛则会明亮;若心胸不正,则眼神涣散且混浊无光。古代先贤总结出来的经验,与今天的心理学学说相差无几。
既然目容如此重要,怎样的目光才算合乎礼仪呢?在人际交往中,古礼要求一个人的眼睛,首先要做到“目容端”,即目光要端正,不邪视,以下几点要避免:
第一,“不睇(di)视”。睇,斜视的意思。与他人说话,不看对方的脸,要不把目光抬到对方的头顶,要不就盯着地面,完全没有目光上的交流。这两种“睇视”会让人产生误会,一种让人觉得傲气十足,目中无人,另一种则是不自信的表现,都会影响到双方的交流。
第二,不盯视。在与他人交流的过程中,我们既要有目光交流,但又不可以长时间盯着对方的脸,或身上的某一点看,这样会让对方感觉不自在。从心理学角度来分析,一个人长时间盯着另一个人看,有可能暗含两层意思,一种是对其充满了爱意,时刻关注着对方;另一种或许是对其充满了敌意。所以,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可以盯着一朵花、一只猫,尽量避免不礼貌地盯视他人。
第三,“毋**视”。这里说的**视,不是色眯眯地看人,而是指一个人的目光总是游移不定,看人的时候总是上下、左右、来回地看来看去。用这种目光注视他人,往往会让人觉得你心不在焉,或者有轻视他人之嫌。这种飘忽不定的目光,我们应该避免,习惯做到“视勿移”(《弟子规》),学会控制好目光的位置。
第四,不眯视。就是那种对着他人,轻轻一瞥,或眯合双眼,带有蔑视的意味看人。这种目光,常常是一个人内心看不起别人最快速的闪现。我们与他人交往,尊重应该摆在第一位,所以尽量避免眯视。
第五,观视位置。传统目容当中,视线有界限位置之分。古礼要求,不同的交流对象,观视的范围会有不同。《礼记·曲礼下》有云:“天子视不上于裕(jié),不下于带。国君绥视。大夫衡视。士视五步。凡视,上于面则敖,下于带则忧,倾则奸。”这句话完整说明了目容观视范围的礼仪要求:
第一种情况,如果是臣下与天子交流,臣下的视线位置是有规定的。依照礼制,上视不过天子衣领的交叠处,下视不过天子的腰带处。孔颖达在《疏》中作了解释,这是因为“天子至尊,臣之所视不得上过于裕,过裕则慢。供奉至尊,须承候颜色,又不得下过于带,若下过于带,则似自忧戚,不供有事”。天子身份至尊,作为臣下,除了需要躬身微磬,视线范围也有规定:上视的位置,不要超过裕,也就是天子所穿礼服的曲领处。如果视线高过此处,显得不恭敬,属失礼行为。当然,在古代,臣下一般也不会轻易去平视天子。
第二种情况,如果臣下与国君交流,臣下的视线也不可以与国君平视。观视范围与视天子相同,上视要稍低于国君的面部,下视至国君的衣领交叠的位置。
第三种情况,如果臣下与卿大夫交流,臣下的视线位置可以随着谈话的进程而有所变化。比如,刚开始说话时,臣下可与卿大夫“平视”。等到双方交谈进入了主题,臣下的视线可下移到中间位置,停留在卿大夫的衣领处,不再与之“平视”。这种视线下移,算是一种礼貌性的目光回避吧,为的是给对方留一些关于谈话内容的思考余地。最后,谈话即将结束时,臣下的视线需再次“视面”,回到卿大夫的脸上,以示礼貌的同时,顺便也可以看看对方对这次交流的反应。
第四种情况,臣下若与士人交谈,视线的范围则可以更远更宽一些。目光落在对方身体周围,约五步之内的范围,都不算失礼。这是对外交际的视线礼仪。
第五种情况,在家里,身为人子,与父亲交流,视线又该如何处理呢?相比对外,双方的关系更为亲近,视线范围更宽泛,目光更轻松。一般日常的交流,可以与父亲平视,偶尔目光游移一下,长辈也不会怪罪。但是有些情况下,身为人子的视线有严格的规矩,比如父亲站着与之说话,当父说子听时,子的目光须“立视足”(《仪礼》),也就是要躬身站好,视线落在父亲双脚的位置,认真倾听。如果父亲安坐时,子的目光须“坐视膝”(《仪礼》),把视线落在父亲的膝盖处。也许有人会疑惑,为何只看膝盖,看着其他位置不可以吗?其实,偶尔看着别的地方,也不算失礼。但是,把视线落在长辈的膝盖处,有个好处,就是长辈起身时,晚辈看得到,这样就可以迅速上前去搀扶。
由此可见,一处细微的观视位置,就足以体现古人对尊师敬长的重视程度。不论对外还是对内的交往,古礼的视线技巧,虽说不太符合我们今天的交际,但那种时刻懂得尊重他人、保有一颗恭敬之心的礼仪精神,值得我们后人传承。
第二,“色容庄”。
古人与我们一样,非常注重自己的外表,尤其是容貌,最主要的要属表情。“色容庄”,即表情要保持庄重恭敬,从容而温和。这种表情是古人在人际交往中最高级的一种色容。整个表情沉稳而不沉闷,亲和而不亲昵,很有分寸感,所以古人常把“色容庄”运用在对外的社交往来中。
举个例子,最能表达开心的表情,就是笑。孔颖达在《礼记·檀弓上·疏》中,分别描述了三种笑的状态:“凡人大笑则露齿本,中笑则露齿,微笑则不见齿。”一个人如果大笑起来,就会很容易露出牙齿。大笑露牙如此,若露出齿龈部分,则更是失礼。而我国传统文化当中,一向以含蓄、节制为美,对于笑这种表情,对外的人际交往不喜过于夸张,以“笑不露齿”为最得体。说到这里,也许有人会说:“在交谈中,肯定会遇到一些让人捧腹大笑的话题,情到深处,何不开怀大笑?”其实,古人也并不都是一板一眼、一成不变的。开怀大笑是一种情绪的释放,在古代也完全没有问题,但要看对谁,如果面对的是关系亲密的亲朋好友,完全可以放松心情,色容宜温不宜庄,否则就过于生分了。反之,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友人,色容宜庄不宜温,要有分寸。当然,在家里,面对一些特殊情况,如自己的父母生了重病,身为人子就不可以随意嬉笑。记得某娱乐新闻报道,某明星参加葬礼时,居然面带微笑,自然是遭到大批网友的谴责。在这样一个悲痛的场合,微笑不合时宜,实属一种失敬之举。
第三,“色思温”。
“温”,顾名思义,就是温度、温暖。试想一下,一个人的容貌看起来很温暖,那内心自然也是有温度的。孔子说:“色思温,貌思恭”,与他人打交道,要注意自己待人的态度,要想想神情是否温和,仪态是否恭敬。用我们今天的思维来分析就是,态度好,大家都容易接受,不仅无形中缩短与对方的距离,还可以使关系更为亲近。一代英主唐太宗李世民,传说也有过一段苦练表情的故事。李世民有一个习惯,每次与大臣们谈话,总是板着一副冰冷的面孔,搞得氛围极为紧张。后来,经过魏徵的提醒,李世民也觉得,表情过于严肃,大臣们不敢亲近。于是李世民每天对着镜子,进行微笑练习,没想到还挺有成效。
虽然这个故事并无历史依据,但至少说明了,一个人的表情要随着场合和情境的变化,主动做出调整,不可随性而为。李世民的微笑之所以有成效,我想,不仅仅只是一面镜子的功劳,最重要的还是心态上的转变,神情自然就有所改变。这一点,孔子曾对子夏谈论过孝道,就提到过“色思温”的问题。他说:“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zhuàn),曾是以为孝乎?”孔子认为,一个人要孝顺父母,只是供养他们,让父母有吃有喝。老年人有事,年轻人尽力去效劳解决,这些做起来并不难,一般人很容易做到。在侍奉父母时,子女脸上要始终保持和颜悦色,这才是最难的!
其实,古代圣贤谈论的“色难”,在我们今天的社会,也是一个大问题。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就是这个意思。父母年老了,腿脚不便,反应也缓慢了,说话啰嗦,久而久之,都有可能会让年轻人没有耐心,也很容易把厌烦的情绪显露在脸上。《曾子》说,大孝有三:“大孝尊亲,其次不辱,其下能养。”要做到孝顺父母,排在
第一位的,是大孝尊亲。意思是,作为子女,在社会上要树立一个好名声,要让父母感到光荣,这才是真正的孝顺父母。其次不辱,作为子女,在社会上不要做坏事,不要让自己的父母受到别人的羞辱和耻笑。因为别人批评自己的时候,也会连累到自己的父母。最后才是其下能养,要让年迈的父母吃饱穿暖。所以,《曾子》的大孝论,正好体现了中华传统孝顺的观念,其实,“色难”与否不是很重要,最重要的是对待父母,内心要真心实意,因为心诚自然“色思温”。